畜生道(39)

玄衣听着他说话,又看看我,他忽然笑起来,又不敢笑大声,整个人伏在桌上闷笑,指着我说,我本就觉得子垣生得好,如今看来,还真是绝色。

他这么说的时候,只是调侃,我却觉得面孔发烫,我生怕被他看出端倪,就冷哼了一声,命他赶紧结账,灰溜溜的拉着玄衣速度逃跑。

我此时并不能预见,这位在酒楼上大谈特谈美人云云的年轻士子,会在未来向我屈膝行礼,端正衣冠,对我言道,君子当以死守国。

玄衣知道我害羞,他那样敦厚性子,调侃我刚才那一句,已经是多的了,便再不说话,这次他没走在我前头,他走在我身侧,反握了我的手,街上人多,便时不时肩膀挨着肩膀。

谁都没说话,尴尬便慢慢的酿成了一种悠久的沉静。

我只觉得便这样和他走下去,岁月静好,无限温柔。

他忽然开口,把握着我的手举高,向我摇了摇,说他想起了小时候,他在东宫畏畏缩缩,都是我牵着他到处乱跑。

他声音几乎是怀念的,我沉默了一下,然后展颜一笑,说,我是皇帝,我自然会一辈子牵着你走。

他低头看我,漆黑的眼睛明亮温驯,他唇角弯起,说君无戏言。

我说,嗯。

当然君无戏言了,如果后面跟着的是你,无论多么艰难的路,我都会堂堂正正走下去。

我就这么默默和他牵着手走在街上,他开始给我介绍周围都是什么,我对这些毫无兴趣,但是却迷恋听他温柔细语,就装作不懂,只希望他对我多说两句。

我正盘算着是不是该回宫了,忽然,他脚步一怔,看向了远方。

31、第三十章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一个犹带稚气,却已经将头发梳成已婚女子发髻的小姑娘,挽着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青年,蹦蹦跳跳的走,被青年低声说了几句,就扭股糖一样撒娇钻在了夫君怀里,青年无法,只能宠溺的摸摸她的头。

我恍然大悟。

是了,我朝早婚,玄衣却到今日都尚未成婚。

想想也是,名义上的父亲没见过几面就战死沙场,生母早亡,嫡母也过世,阖门上下,就再没人管过他,婚姻这等事,自然也无人操心——除了我。

我是认认真真给他在重臣里拣选过适合的人家的。

河南赵家、东阳柳氏……天下大族,我逐一考校,最终却觉得,没有一个配他。

后来我想过,其实这是私心罢,我表面上觉得他幸福就好,其实还是自私自利,我得不到他,便谁也得不到他。

我心底曾经有过黑暗念头,为什么要管他意愿?为什么要顾及他是我兄长,就这样把他囚在深宫,我难道做不到吗?

但是,这样是不对的。

因为这不是他希望的。

玄衣曾在漆黑的夜里,和我躺在一张榻上,小声的唤我的名字,对我说,他日后不要妻妾成群美伎如云,只要有一个贤惠的妻子,养几个聪明乖巧的孩子,和和美美,平平淡淡,天长地久。

你看,他要的幸福其实和我没有关系,我这么爱他,怎么忍心让他不幸福?

这么想着,我猛的一把抱住了他,玄衣惊讶,轻轻拍我的肩,连声唤我的字,问,子垣子垣,你怎么了?

我把头埋在他肩膀上,也不说话,只是抱着他。

玄衣渐渐也不问我了,只带着我走到路边没人的地方,轻轻顺我的头发,过了半晌,他慢慢地说,“只是刚才有一点点羡慕罢了。”

我没说话,他似乎苦笑了一下,对我说:“还是陛下您这方面的事情更重要啊,早生嗣子,早定人心。”

听他把话题扯开,我心里不知道是轻松还是空落落的,我终于松开他。

“……皇后年纪太小,等个两三年再生才好。”我这没说完,笑了一下,语气有些轻飘:“除了孙氏和皇后,我不打算再迎入别的妃子了。”

我不爱她们,也不可能爱她们,那么,何必呢?

有两个女人已经为了一个不爱他们的男人赔了一生,所以,何必呢?

就像我的母亲,怎样的尊荣无对,也掩盖不了她华贵一生之后,苍白的苍凉。

何必……何必。

玄衣深深的看我,我也回看他,结果他下一句,问出了一个让我浑身一颤的问题。

他说,子垣,你有喜欢的人。

那一刻,万物俱寂,天地无声,诸神静默。

我只觉得脑海里有什么呼啸而过,却全然顾不得,全部心神都混乱不堪,我甚至都做不出该有的反应,只听到自己轻轻嗯了一声。

“你得不到她吗?”玄衣静静问我。

——她是你,玄衣——

“嗯,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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