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劫(108)

霍相贞现在对他没意见,也没话说。他想把这个开染坊的东西撵出去,好让自己清清静静的继续读几页书。然而未等他开口,顾承喜忽然张开双臂,狠狠的拥抱了他。

只是拥抱,抱得很紧,霍相贞顺着他的力道侧了身,甚至能感觉出他手臂的颤抖和心跳的激烈。灼热急促的呼吸烫了耳根,让霍相贞不由自主的一皱眉头,随即抡起手杖,一杖敲上了顾承喜的后背:“松手!”

顾承喜一点一点的收了力气。放下手后又抬了手,他眼巴巴的望着霍相贞,想要去揽对方的肩膀。

结果,霍相贞把手杖当成了木刀,一刀向后击中了他的手臂。这一下子实在是疼,让顾承喜立刻垂了胳膊。捂着痛处揉了揉,他像条大癞皮狗似的,锲而不舍的又转向了霍相贞。

霍相贞依然皱着眉头,倒要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哪知道他怯生生的用双手握住了霍相贞的一条手臂,然后凑上前去一歪脑袋,竟是枕上了对方的肩膀。

霍相贞不肯依靠他,那他就只好去依靠霍相贞了。山不过来,他就往山的方向走。

枕了片刻,他又挨了霍相贞的手杖:“怎么?赖上我了?”

顾承喜枕着他的肩膀,心里暗道:“你刚知道?”

霍相贞用手杖一打他的肋下:“起来!”

顾承喜不敢不起了,他心满意足而又意犹未尽的直了腰。距离霍相贞太近了,他可以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气味——是雪白浆硬的衬衫下,的气味。

顾承喜认为这气味很芬芳,简直要勾得他垂涎三尺。目光闪烁着又掠过了霍相贞的侧影,他垂下眼帘,缓慢而有力的一舔嘴唇。

霍相贞根本没有留意他的小动作。对于他来讲,顾承喜是个滑稽的染坊掌柜,有点意思,有点本事,也有点麻烦。他深谙人无完人的道理,所以并无意要查封顾承喜的染坊。

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霍相贞放下书本,走去衣帽架前取了西装上衣。顾承喜连忙跟上问道:“大帅要出门?”

霍相贞一点头:“嗯。”

顾承喜接了西装,伺候他穿:“那我下楼去等白少爷回来。”

霍相贞把手伸进袖子里,系好纽扣之后,又在外面披了一件厚呢子大衣。推门向外走了出去,他带着顾承喜下了楼,迎面正好遇到了马从戎。

马从戎又冻出了个粉红色的小鼻尖,但是腰身挺拔,精气神十足。对着霍相贞一笑,他开口问道:“大爷,是不是该去总统府了?”

霍相贞停了脚步,却是问道:“我记得我有一件黑色的大衣——”

不等他把话说完,马从戎就又笑了:“是有一件,让我收起来了。那件大衣的样式有些怪,大爷穿着不好看,以后别穿了。”

霍相贞素来没觉得那件大衣样式怪,不过也懒得在穿戴方面多花心思。马从戎说它怪,那就算它是怪。

马从戎脚步不停,嘴也不停:“大爷,刚才我看您的汽车全是泥和雪,这趟去总统府,换辆汽车坐吧!”随即他回头对着身后随从说话:“小李,马上去汽车房,给大爷开林肯。”

话音落下,他对着门口一伸手:“大爷快走吧,走完总统府,回来就等着明天过年了。”

顾承喜站在后方,颇有眼花缭乱之感,同时心想:“这他娘的才叫真有权呢!平安连个屁都没放出来,他一个人说了一车话!”

霍相贞跑了一趟总统府。于他来讲,与大总统谈话毕竟是桩严肃事情,令人不能不紧张;而大总统对待这样一位军阀式的人物,也不能不打起精神。所以一场不咸不淡的会面结束之后,双方都是松了一口气。

霍相贞出了总统府,很轻松的上了汽车。车门一关,全副武装的卫士登上车门踏板。霍相贞向后一靠,开始闭目养神。

汽车走得不容易,因为接连下了几天大雪,路面结了一层凹凸不平的冰壳子。汽车夫绕了远,睁大双眼挑着好路走。霍相贞在车内坐不稳当,索性也睁了眼向前望。汽车上了崇文门大街,街边有辆汽车停得挡了道,急得汽车夫连摁喇叭。而那辆汽车有了知觉,立刻发动了要走。霍相贞静静的望着那辆汽车左右为难的乱拐,望着望着,他忽然一挺身坐直了——这不是白摩尼的汽车吗?

当即下令停了汽车,他一推车门跳了下去。大步走到那辆汽车一旁,他伸手一敲车窗,同时发现车中只有汽车夫,并无白摩尼。而汽车夫冷不防的看到了他,竟像是见了鬼一样,坐在车中大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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