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劫(17)

一名副官早给他预备了战马。一脚踏上马镫,他的动作停顿了一秒钟。

一秒钟之后,霍相贞飞身上马,随即一抖马缰转向了安如山:“老安,再去给我找个人!这人姓顾,叫顾承喜,身量和我差不多,年纪也和我差不多!他救了我一命,临走前我得见见他!”

第8章 天与地

顾承喜趴在赵家的柴房里,赵家真是豪阔,连柴房都比他的屋子坚固体面。结结实实的木格子窗没有上闩,被寒风吹得啪嗒啪嗒乱响。天一定是亮了,他挣扎着想要抬头向外看看天,可是后脖颈连着脊梁骨,牵一发而动全身。脊梁骨像是断了,扎心戳肺的疼。因为赵家的家丁抡着枪杆子,把他和三骆驼毒打了整整小半夜。

打人的有理,挨打的也不冤枉。赵家早被大兵们欺负苦了,从上到下全含着恨。没想到大兵们刚过了境,蟊贼们又上了门。是人不是人的,全跑到赵家屙屎撒尿了。赵家能饶得了他们?保安队轮番上阵,对他们先是拼命的追,抓住之后再往死了打,打死了算。打到后半夜实在是打不动了,才把他们扔进了柴房里,要杀要剐等着老爷回来再做主。

顾承喜的脑袋抬不得了,想要翻着眼睛往上瞅,眼睛又被血糊了住。心里恨着三骆驼,他欲哭,可是已没了泪。

三骆驼也没死,在柴房的另一角滚成了个血葫芦,居然还有力气哼哼唧唧,也兴许是犯了大烟瘾,快要熬不住。顾承喜不理他,自顾自的养精蓄锐。夜里挨了一顿乱棍,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受了重伤,总之手脚全不听了使唤。长条条血淋淋的趴在地中央,他真还不如三骆驼。三骆驼又滚又叫,他则是一动都不能动。

他恨三骆驼,也恨自己。真是鬼迷心窍了,连三骆驼的主意也敢信。三骆驼本来就活得没了人样,死了也不算吃亏。可是自己还有着天大地大的一辈子呢,自己家里还有个傻乎乎的平安呢!自己不回家,平安怎么办?家里一点粮食都没有了,难道让平安清锅冷灶的干饿着吗?

顾承喜的心里翻江倒海的开了锅,恨不能求老天开眼,让自己腾云驾雾回家去。他有话要对平安说,他想给平安预备足了粮食再回来接着挨揍坐牢。

手指头抓地动了动,黏湿的血手粘满了柴草的细屑。冻伤了的耳朵忽然一动,他听见外面有人说了话:“说是要找顾承喜。我一想,昨天到咱家找死的那个不就是顾承喜吗?”

有了问,自然也有答:“顾承喜?不能吧,你看他那个熊样,给督理大人舔鞋底子都不配,督理大人能认识他?怎么着?他把督理大人也偷了?”

这一句反问引出了嗤嗤的笑:“不知道,不过应该真是他。外面的军爷跟我说得挺清楚,我越听越像是他。现在军爷已经去上报督理大人了,是不是的,大人过来瞧一眼就知道。”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远,渐渐消失。顾承喜听了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席话,真比方才门外的二位还要困惑。舌头在嘴里顶了顶一颗槽牙,牙都活动了,是被人隔着一层脸皮用脚踹的;右脚始终是没知觉,哪怕是竭尽全力的忍痛调动了,也还是动不得分毫。顾承喜恐慌了,心想:“腿怎么了?”

他吭哧吭哧的喘了粗气,歪着脑袋想要向下去看自己的腿。眉骨肿得封了眼睛,隔着一层血雾,他看到自己的右腿扭曲变形,正是断了骨头。

一身的肉瞬间一紧,他怕了,怕自己会落残疾,会连混饭吃的本钱都失去。一只胳膊肘撑了地,他咬牙切齿的想要坐起身,可是未等他真正运出力气,柴房的房门轰然而开,两名全副武装的黄皮士兵分列左右,披戴着一身阳光站了岗。顾承喜猛的斜过眼珠,通过大开的两扇门,他看到了一队士兵跺着整齐的脚步跑入青砖漫地的大院子。进院,列队,向左向右转,后退两步,夹出一条长长的通达大道。而在大道的尽头,一名高个子军人在一群副官们的簇拥下,龙行虎步的走向了他。

顾承喜的动作和目光一起定了格,他看见军人的帽徽与肩章反射了苍白的阳光,他还看见烈风掠地而来,把军人的大氅扬成了一朵黑色的云。真威武,真堂皇,他的平安,督理大人!

一瞬间,顾承喜什么都明白了。

先前他想见平安,想得要死,急得要死;如今平安来了,他却是不由自主的要往后缩。往后缩,带着他的血,带着他满身满头的柴草屑。

可是他动不得,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平安越来越近,他的平安趟着云鼓着风,通身全是从天而降的气派。平安挡了他的眼,平安遮了他的光。锃亮的马靴高高抬起跨过柴房的门槛,平安终于还是到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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