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劫(322)

霍相贞正在满地的兜圈子,忽然听了这话,便是一愣:“睡觉?”

安德烈向他做了解释:“你夜里没睡觉,白天也没睡觉。”

霍相贞这才恍然大悟。趁着天色还早,他跟着安德烈进了马从戎的卧室。四仰八叉的往床上一倒,他是说睡就睡。未等安德烈给他脱掉皮鞋,他已经微微的打了呼噜。于是安德烈起了身,又特地用枕头垫正了他歪着的脑袋。脑袋一正,呼吸立刻就痛快了。

霍相贞这一觉睡得不安稳,眼前五光十色的一直有梦。白摩尼,连毅,顾承喜依次登场,全出来了,而他在梦中也不知道是在忙什么,慌里慌张的始终不得闲,简直快要活活忙死。后来他仿佛是陷进了一处犄角旮旯中,起不来动不得,唯一的安慰是白摩尼扑到了他的怀中。他一手箍住了对方的细腰,一手抚摸着对方的后背,摸着摸着,他感觉不对劲,颇为诧异的低下头,他发现白摩尼不见了,自己胸前趴了一只毛茸茸的大猴子。

梦里的人,总是有些异常的。他并没有大惊失色,只是一边继续抚摸,一边镇定的想:“小弟变成猴儿了,这怎么办?”

他有条有理的思考着“怎么办”,完全没有醒的意思。而蜷在他身边打盹的安德烈迷迷糊糊睁了眼睛,只见自己不知何时把一条胳膊横搭上了霍相贞的胸膛。天气热,他的衬衫袖口全挽上去了,而霍相贞紧闭双眼,一边摸着他的毛胳膊,一边神情严肃的叹了口气。

安德烈欠了身:“大帅?”

霍相贞打了个呼噜,又叹了口气。

霍相贞在梦里抱着一只大猴子,愁眉苦脸的到处走,仿佛这猴子是很珍贵的,一不留神就会被人抢去。翻山越岭的也不知走了多久,他被安德烈强行摇晃醒了。

安德烈将他的怀表打开来送到他面前,又指点了上面的时间给他看。霍相贞看清楚了时针分针,登时一跃而起——今晚他还要去赴贺总指挥的宴席,一味的做大梦可是不成。

贺伯高总指挥的宴席,开在了东城的一家大饭庄子里。贺伯高似乎是个亲民的雅人,挑选的地方不算如何高贵,然而饭庄子里有楼阁有花园,足以令食客在酒足饭饱之余,再流连消遣一番。宴席设在花园中的一座二层小楼上,四面的窗户全开了,迎风送来阵阵花香;贺伯高本人也并不摆总指挥的架子,对谁都是谈笑风生。见霍相贞上楼来了,他起身伸了双手,一阵风似的前去相迎;又因为他前几天曾和霍相贞见过一面,所以如今再见,分外亲热,开口便称“老弟”。霍相贞和他握了握手,也是十分和气。及至和他寒暄完毕了,霍相贞再看席上宾客,也有一半是熟面孔,其中居然还有万国强一个。此万国强并非慢结巴万国强,而是出任过徐州镇守使的大舌头万国强。这位万帅子珅在北伐战争中一败涂地,逃到天津租界藏了许久,如今见形势有变,才重新出面召集旧部,想要另作一番事业,和霍相贞倒是同病相怜。如今见霍相贞来了,他站起身,双手对着他一起招,同时呜噜呜噜的要打招呼。而未等他把话说完,旁边一名军官坏笑着起了身,从后伸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万国强的两只手还在空中乱刨,冷不防的受了偷袭,登时向后转了,想要还击。另有一位蓄着小八字胡的石将军,曾经在河南做过督理,后来又在军分会中做过代理主任,这时趁乱上前,挽了霍相贞的手问道:“静恒,近来还好?”

霍相贞随着石将军落座了,正要开口说话,不料万国强那边又高声喧哗起来。石将军和万国强有仇,曾在北戴河大打出手,如今仇恨未退,听他出声就有气。抬手一拍桌子,他指着万国强怒道:“你胡吵吵什么?还让不让别人说话了?”

万国强当即骂了他一句——谁也不知道他骂的是什么,但都确定他是骂了。霍相贞见识过石将军和万国强的战斗力,当即起身左拉右劝,想要把两个人隔开。贺伯高站在一旁看着,不住的苦笑,笑着笑着,又有客到。这回他亲自下了楼,而楼上众人只听他在楼下高叫一声:“哈哈,锋老!”

“锋老”二字一出,登时有人笑了,偷笑而已,敢笑不敢言。石将军对着霍相贞一咧嘴,霍相贞则是一皱眉。脚步声音顺着楼梯越来越近,末了在贺总指挥的陪伴下,连毅背着手,笑眯眯的露了面,后方又跟了个戎装笔挺的大个子,正是顾承喜。

霍相贞看了顾承喜一眼,随即移开目光,对着连毅一点头。依着当下的形势来看,连毅手握重兵,几乎有了割据一方的资本,所以亲切的贺总指挥对他是亲上加亲,定要请锋老到上首落座。连毅且不着急,径自溜达到了霍相贞身后。抬手搭上了霍相贞的肩膀,他一边用拇指摩擦了对方后脖颈上短短的发根,一边对着万国强说笑了几句。石将军端着一杯果子露,小口啜饮,无声的笑,又用胳膊肘暗暗的一杵霍相贞。霍相贞向后靠了椅背,将双臂环抱在了胸前。小小的一层雅间中,有他的友人,也有他的敌人。对敌有对敌的涵养,约莫着连毅把话也说尽了,他不动声色的转身对着上首一伸手:“连军长,请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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