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劫(333)

霍相贞本来全神贯注的保持着平衡,还能勉强坚持;如今抬眼正视了咫尺之内的顾承喜,他一时忘记了自己的所在,怒不可遏的吼道:“顾承喜,你背叛我在先,侮辱我在后,现在还有什么脸来和我讲真心?你当我不识好歹,不懂什么叫做真心不成?我并不需要你出手相救,你若是感觉你那一片真心付诸东流了,尽可以立刻下去!”

这一段话说完,他明显的晃了几晃,吓得顾承喜连忙抓紧了他:“我下去?我怎么下去?我一抬腿滑下去,直接摔死在山下?”

霍相贞低头看着顾承喜的手,拧着两道眉毛怒道:“你爱怎么下就怎么下!与我无关!”

话音落下,他的头顶心猛的受了一击。顾承喜抬头一瞧,登时变了脸色,同时又咬牙切齿的笑道:“看看,看看,你没良心,遭天谴了吧!”

此言一出,他的后脑勺也挨了一下子,正是风云突变,暴雨未停,冰雹又来了。

冰雹来得很急,个个都有黄豆大小,甚至还有杏子大的。霍相贞一手被顾承喜抓着,一手扶着石梁,只有低头挨砸的份。而顾承喜穿着一件细呢子西装,虽然也是湿透了的,但是只潦草系了几枚纽扣,倒是易穿易脱。暂时放开了霍相贞的手,他撕撕扯扯的脱了西装,随即又向前挪了挪。抬手撑起西装遮盖住了双方的头脸。

冰雹来得太急了,噼里啪啦的往下落,把两个人都砸得老实了一些。西装料子吸饱了水,沉甸甸的垂下来,人在其中,像是把脑袋伸进了暗箱。外界天翻地覆,仿佛全世界的大海全倒扣着悬了空,大水滔滔滚滚的落,越发衬托出了暗箱中脆弱的静谧与封闭。霍相贞微微垂了头,逃无可逃,所以神情是一种认命似的冷峻,看起来非常高傲,非常有理,非常倔强。

顾承喜在这与世隔绝的小小一方昏暗中凝视着他,忽然忍不住开了口:“静恒,我们讲和吧!”

双方距离得太近了,终于不必再嘶吼着说话。顾承喜眨了眨眼睛,看不够似的看他:“我承认你是静恒,我再也不叫你平安。就当你和我今天是第一次认识,咱们重新来,好不好?”

霍相贞抬眼看了他:“顾承喜,知道我年初为什么要冒险逃出北平吗?”

顾承喜闪烁了目光,没有说话。

霍相贞继续说道:“因为我被你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逃。”

顾承喜苦笑了:“静恒,你给我个改过的机会行不行?”

霍相贞摇了摇头:“顾承喜,青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自认是看透了你,所以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

顾承喜垂下眼帘,又开了口:“我也有好的时候,比如……现在。”

霍相贞仿佛是想冷笑,但是嘴角动了动,他没笑出来:“顾承喜,你想好就好,想坏就坏。坏的时候,让我想着你的好;好的时候,让我忘记你的坏。你这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巧妙。”

抬手拨开顾承喜的上衣,他在渐渐势弱的冰雹中又道:“我并不想在你身上多花心思,你也不必再和我翻旧账算利息。”

顾承喜不说话了,但是坚持用上衣又罩住了霍相贞的脑袋。大腿使劲又向前挪了挪,他在上衣的掩护下,忽然轻轻向前俯身,靠上了霍相贞的胸膛。而霍相贞骑在溜滑的石梁上,躲不得推不得,面无表情的挺直腰身,他只好充当了一堵潮湿冰冷的墙。

顾承喜侧脸枕了霍相贞的肩膀,对着他的耳朵低低说话:“我是喜欢和你睡觉,特别喜欢,但也不是只为了睡觉,你那屁股又不是金子打的,我还不至于为了个屁股这么舍生忘死。我想和你做夫妻,别人我看不上,我就看上你了。你看着好看,睡着舒服,反正就是好。原来你不把我当回事儿,我也认了,那时候我是真不如你;可怎么现在你还不把我当个人看呢?真是邪性了!冷啊,真他妈冷,回去非感冒不可,病了也白病,你又不领我的情,气死我了,真想抱着你滚下去,一起摔死得了。”

他把话说得颠三倒四,东一句西一句。霍相贞不为所动的听着,听到最后,开口说道:“冰雹停了。”

顾承喜放下了沉甸甸水淋淋的上衣,发现冰雹真是停了,天上的乌云也淡了,如果再来几阵风,大概它也就散了。

看着隐隐透出湛蓝的天空,顾承喜下意识的握住了霍相贞的手,两条垂下去的长腿来回悠荡了几下,赤脚被雨水冲刷成了惨白颜色,轻轻踢了霍相贞的小腿。

这一场大雨凶猛漫长,让人联想起末日或者绝境,所以一旦雨过天晴,就像是劫后余生。顾承喜暗暗生出了一点喜悦,但是仿佛出于惯性一般,他又嘀咕了一句:“气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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