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劫(363)

正当此时,霍相贞蹲下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霍相贞的手洁净温暖,一把抓住了他,同时也被他一把抓了住。他气咻咻的向上仰望,同时就听霍相贞问自己:“还死不死了?”

他喘得说不出话,只能摇头,随即又见霍相贞抬手一指自己的鼻尖,一脸嫌恶的说道:“就知道你是虚张声势!”

半个小时之后,顾承喜洗了个澡,换了衣服,蹲在床边捧着大碗喝大米粥。粥太烫了,让他须得转着圈的喝,一边喝一边吹气,喝到一半放下碗,他用草纸狠狠的擤了一把鼻涕,然后端起碗继续喝。本以为这一次可以和霍相贞讨价还价,设法离开这个与世隔绝的鬼地方,没想到霍相贞心如铁石,不吃他这一套。思及至此,他向窗外瞟了一眼——这个地方实在是太糟糕了,壕沟关卡林立,自己的人想来搞营救,非打一场大仗才行,而外面要是打了大仗,自会有人处置里面的他,他怎么着都是没活路。

要是能够进城,自然又是两样;然而绝食都没有用,接下来该怎么办?难道是装病?恐怕也还是没有用。转念一想,他忽然又急了——刚才霍相贞说是诈他,但谁知道是不是真诈?如果他一直硬扛到底,霍相贞会不会真的把他活埋了?敢活埋他,胆子不小,难道将来用不上他了?难道他的军队有变化了?

思及至此,顾承喜面似沉水,五内俱焚。粥喝在嘴里是没有滋味的,一口一口烫得人疼。这样的痛苦,比什么样的折磨都更难熬,单手端着大碗,他毫无预兆的抬头望向了霍相贞,眼神和粥一样,也是滚烫粘稠的,一碗泼出去,能报仇似的烫死人。

霍相贞看不惯他——越是看不惯,他越要耍几样上不得台面的低级把戏,仿佛生怕自己会对他改观。对待这样的顾承喜,霍相贞一时也是无可奈何。眼看顾承喜闷声不响的喝下了大半碗粥,他料想这人定然是一点死志也没有了,便冷淡的说道:“这些年,你也忙够了,如今留在这里修身养性,未尝没有益处。”

顾承喜翻了他一眼:“别气我行不行?”

霍相贞看了他的反应,忽然想起马从戎写在信里的话——“心中十分痛苦”,“亦是十分痛苦”,用来形容此刻顾承喜的情绪,大概也不会错。

不以为然的一皱眉毛,他随即站起了身:“你休息吧。”

顾承喜没吭声,无话可说,懒得吭声。

霍相贞心想顾承喜这个人是有头脑的,所作所为都必定有个缘故在里面,这回能把苦肉计演到这种程度,必是有所图。所以顾承喜越想进城,他越不让,不但不让,还往清公馆周围增派了一队卫兵,日夜轮班巡逻。

乘坐汽车回了怀宁,他按照原计划,打算再去军营。哪知今天合该他没有去军营的命,汽车开到家门口,又被李克臣拦住了。

李克臣当年在霍平川手下时,因为同僚们谁也不管事,所以他身为参谋长,生生被逼出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领,如今军中没了秘书长,他越发像个大管家似的,无所不知无所不至。随着霍相贞进了宅子里的办公室,他开口说道:“大帅,南边来人了。”

霍相贞以为又是南京政府要催促自己发兵南下,不料李克臣紧接着补充道:“是上海方面的人。”

霍相贞有点糊涂:“上海方面?谁?”

李克臣字斟句酌的谨慎答道:“是……汪先生的人。”

霍相贞对着李克臣沉默良久,末了才反问道:“汪先生?汪兆铭?”

李克臣点了点头:“是的。”

霍相贞,因为过于惊异,所以把眼睛睁得很大:“汪先生不是在法国吗?”

李克臣笑道:“回来了嘛。”

霍相贞抬手摸了摸新剃的短头发,很突兀的笑了一声:“汪先生也要加入战局吗?这可真是天下大乱了。”

霍相贞活了三十多岁,很少发自内心的佩服过谁,然而提起汪兆铭,他是真佩服的。他和汪兆铭并没打过直接的交道,但是一提此人,必称一声先生。他承认自己过去是旧军阀,现在看别人也都是新军阀,唯独认为汪先生与众不同,乃是一位名副其实的革命家,只是时运不济,仕途不畅罢了。

若是奉汪先生为国家的领袖,霍相贞是心甘情愿的,换了别人,他都不服。为着这一点单方面的崇拜,霍相贞见了上海方面的特使。

一场会谈结束之后,特使秘密离开了怀宁。特使刚走,石将军的私人顾问又来了;顾问还没离去,南京政府发来急电,再次催促霍相贞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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