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劫(375)

手指肚轻轻摩着霍相贞温暖的头皮,白摩尼长久的不说话。他本来是个活泼的性子,前二十年把话都说尽了,活泼到了现在,身心俱疲,所以愿意在无话可说的时候保持沉默,求一点安静。

下午时分,果然是飘飘扬扬的下起了大雪。霍相贞把连毅和白摩尼送上了火车。从商丘出发,并没有直达周口的铁路线,所以连毅此行绝非顺路而为。至于其中的原因,双方心照不宣,也就不必挑明。

火车扯着汽笛开动了,轰轰隆隆的驶向了郑州。霍相贞站在风雪中,落了满头满身的雪花。目送着火车越开越远,他忽然生出了“大江东去浪淘尽”之感,想起自己的前途大业,他的情绪是悲凉而又豪迈。

当下中国的局面,只能通过战争洗牌。霍相贞苦心经营了一年,终于经营出了一手好牌,所以简直是亟不可待的等着开局。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打完了仗,就回家去。

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之内,河南境内一直是天下太平,湖北的贺伯高却是一败涂地,人脑袋被打成了狗脑袋,最后走投无路,竟是一路北上,逃回了天津。除此之外,汪先生的情形也是堪忧——汪先生,品格作风无可挑剔,的确是受人尊敬的,然而尊敬不能当枪使,他实在是没有自己的兵。而霍相贞虽然很崇拜他,但是崇拜归崇拜,他可以搭块板子把汪先生当成偶像供起来,给汪先生养老送终也没问题,但是不能在旁人全按兵不动的时候,贸然出兵参战。

贺伯高进租界了,汪先生也回香港了。仿佛敌对双方约好了要一起休战过年似的,战争全面的停息了。

白摩尼再没了消息,马从戎倒是接二连三的来信,想让霍相贞回天津过春节。霍相贞不敢离开商丘,不肯回。马从戎无可奈何,只好押着一卡车的年货亲自来了。时值隆冬,各地都是一样的天寒地冻,马从戎照例冻出了个粉红色的小鼻尖,进入霍宅之后便是四面八方的谈笑风生。安德烈像匹金鬃烈马似的,逆着风从宅后一路狂奔到宅前,专为迎接秘书长。而秘书长也果然是一如既往的和蔼可亲,对着他亲亲热热的连拍带打,问东问西。安德烈一边语无伦次的回答,一边望着秘书长的鼻尖微笑,因为联想起了粉红鼻头的白猫。

及至见到了霍相贞,马从戎收敛笑容严肃了身心,斯文恭敬的向大爷问了安。霍相贞本是正坐在书桌前写字,这时抬头对着他笑了一下:“你倒是有个好人缘儿,小老毛子刚才一听你来,当场就疯跑出去了。”

马从戎见霍相贞仿佛是心情很好,浑身的骨头一轻,登时就沉静不下去了。迈步走到衣帽架前,他很欣赏的望着上头那顶海獭帽子,同时开口笑问道:“大爷,我给您置办的这件皮货怎么样?您头上戴着它,到西伯利亚都不带冷的。”

霍相贞低下头,自顾自的拧上了钢笔帽:“在这儿戴就太热了。”

随即他起了身,把钢笔往笔筒里一掷:“太热了,亦是十分痛苦。”

马从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登时有些忸怩:“大爷……”他讪讪的微笑:“您看您,刚见面就拿我开玩笑。”

霍相贞又看了他一眼,然后也是笑,因为一直认为他的脸皮是奇厚无比,没想到居然也会忸怩,这实在是堪称滑稽。

马从戎见霍相贞忙忙碌碌,便识相的退了出来。把安德烈单独叫到身边,他开始询问大爷的近况。安德烈本来对他就亲,又认定了他是大帅的“爱人”,所以有一说一,毫无隐瞒。讲到半路,马从戎叫了停:“慢着,你说谁来了?”

安德烈坦然的望着他:“白少爷。”

马从戎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哪位白少爷?”

安德烈不是很会形容,所以特地思忖了一下才答道:“是像姑娘的白少爷。”

马从戎大惊失色,一拍大腿:“他怎么来了?”

安德烈被他问傻了,对着他不住的眨巴蓝眼睛:“他……是坐火车来的。”

马从戎感觉安德烈的中国话还是不够清楚,所以当天下午,把李天宝又叫了过来。李天宝笑嘻嘻的,倒是主动开了口:“秘书长,告诉您件新鲜事儿,不知道您听没听说,反正我是刚知道——就是咱家原来那个白少爷,跟连军长,好上了。”

马从戎听闻此言,没拍大腿,只是瞪着眼睛凝视了李天宝:“谁和谁?”

李天宝笑道:“白少爷和连军长啊!我听连家卫士说的,真假不敢保,反正人家的确是这么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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