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残梦(6)

作者:寒僧布鞋寂梧桐 阅读记录

“在日本,你们,不会很辛苦吗?”我知道日本虽然发达,思想却也不是那么开放的,甚至,有时候比这里更偏激。我便小心问道。

他微微抿嘴,苦笑道,“我们在一起一年多,常去那家小居酒屋。铃木说,他就是在那里认识了我,他一辈子都会喜欢那里的。不过,居酒屋里的人对我们可没那么友善。我们时常去,出双入对的,那里的人便开起了玩笑,‘你们两个,该不会是一对吧?’

“每每这个时候,铃木都是气愤,因为他们根本没有一点祝福的意思,反而是试探,略带嘲讽。一旦我们承认,他们便会把我们扫地出门,说不定还会给我们一顿拳脚。居酒屋的老板是个极度恐同的,曾有一个男人到他的居酒屋里喝酒,喝醉了,大声说自己其实喜欢男人。居酒屋老板对他一顿bào打,当时所有人都在,我们也在,我拉住了铃木,不让他插手。而其他人,或在一旁看热闹,或唾弃着那人,几个女人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看起来很害怕,却丝毫没有怜悯的意思。我难受极了,却没有办法,回到我们的公寓,我紧紧拉住铃木,我很怕如果他们知道了我们的事,将会发生什么。铃木觉得不该遮遮掩掩的,在一起是我们两人的事,他们管不着。可我知道,我们这样碍了他们的眼,我们会被无情伤害的。所以那段时间,我们一直没有公开我们的关系,尽管如此,我们过得很幸福。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去居酒屋喝酒,一起钓鱼,他笨手笨脚地为我做饭,喝醉了酒还要拉着我的手睡觉……我想,那是我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了。

“可惜,好景不长。应该说,快乐的日子,过得太快了。我毕业了,毕业前的一个月,我收到了家里的来信。大概的意思就是,早点回家,找个好工作,和玉琴尽早结婚。我当时看着铃木,整个心绞在了一起,他似乎明白了那信的意思,抽了一根烟,说,‘等你要回中国了,我跟你一起走。’我不敢相信他的话,‘你疯了?’他却说,‘你要回家了,可我没有家,我只有你。’他的这一句,让我完全没办法拒绝。所以,两个月后,我就带着铃木一起回了中国,回到了这个小村子。我记得,从踏上中国的土地,他一句话也没说。可等到了我们的村子,他却开口了。他说,‘阿竹,这里就是你长大的地方。你舍得离开吗?’我不答,他又说,‘我想和你,一辈子。可是我不忍心你,将来客死异乡,不能落叶归根。’原来他担心这个,我没有办法回答,只能紧紧握着他的手,仿佛一松开,就会弄丢似的。

“到了我家,大家一早就在门口等着。妈妈一把抱住我,我看她又老了些,不免心疼。她见到铃木,便问我是谁。我拉她进去坐下,大家都进了屋。铃木出奇的老实,什么话也不说。我为难,想到他为我所承受的压力,对我的依赖,今天这样的克制也是为了我。我突然不知哪来的勇气,对我妈说,‘这是我的未婚夫’。我永远忘不了,所有人那一刻的表情。震惊,意外,无奈。铃木惊喜,那双眼睛,分明是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答案。玉琴的眼角,两行眼泪落了下来,绝望得无以复加。爸爸震惊,双手捂着心脏。我妈却疯了,一下瘫倒了。几个原本看热闹的邻居,真的是看到了大热闹,笑得很诡异。我忙去扶我妈,铃木一直在一旁站着,她指着铃木,问我,‘阿竹,你说清楚,这个小日本鬼子……是不是妈听错了?’她一双眼睛泪眼朦胧的,手紧紧抓着我的手,我心软了,可再看铃木,他也在等着我的回答,我犹豫,跟我妈说,‘对不起,铃木就是我的未婚夫。’我妈昏了过去,我爸上来就给了我一巴掌,大家都上前拉开铃木,玉琴跪下来大哭,现场特别混乱,我只好先拉着我妈进屋。进屋前,我看了一眼铃木,他那时的眼神,我,我至今都不明白。”他苦笑,问我,“姑娘,这几十年,我一直在想,你说,那个时候,他可后悔让我回来?”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我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作何感受,只有他自己知道吧。我沉默片刻,也只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权当是安慰。

他继续说下去,“当天晚上,村里的人看够了热闹,也累了,各自回去休息了。我们家的事,可还没结束,我妈醒过来,一见到我就哭,求着我说,‘阿竹啊,咱可千万别犯糊涂啊,男人和男人怎么能在一起呢?你听妈的话,好好和玉琴过日子。’她狠狠瞪着铃木,铃木不说话,也不动,只站在我妈塌前。我知道,铃木这一天都委屈着,但我什么都不能做,我看玉琴,她这一天下来,也早已哭成了泪人,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可怜巴巴的拉着我的衣袖。我看着她那一双纤细的小手,真的不忍心拉开她。我叹气,对铃木说,‘你出去吧,今晚,你先找个邻近的镇子住下。’周围的人不知道我们讲的什么,铃木看我的眼神很复杂,但他没有说话,转身走了。现在想来,我当时的做法真的太自私了,我只为自己想,我烦了,让他先走。却忘了,他是异乡人,在这里,他只有我,我却让他自己离开。他走了,我们家安静了,我总算是睡下了。我累极了,一觉睡到了中午,醒来却不见家里人,这个时间,该是吃饭和午休的。我正奇怪,铃木蹦了出来。他拉住我,让我和他回日本,我当时只顾着挣脱他,还弄疼了他。他问我,‘你回了中国,有了父母和未婚妻,是不是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忘了你要和我一辈子的。’我一下子就慌了,我最怕的就是失去铃木,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我没有忘,可是,我妈年纪大了,我不能刺激她。你相信我,我会让他们明白的。’我拉住他的手,他冷冷的说,‘阿竹,别傻了,他们不可能明白的。在他们眼里,我们就是怪物。你,还是我,都是怪物。’这时爸妈到了门口,铃木一下子溜进了柴房,我一下明白了,昨晚,铃木不是走了,而是躲在了柴房。我整理了自己的情绪,去搀扶我妈,我妈身体还有些虚弱,看起来却很高兴。‘阿竹啊,你很快就要成家了。今天我和你爸去玉琴家,把你和玉琴的婚事说下来了!’我听到这话,身体像是被什么击了一下,一下甩开了妈的手,‘你说什么!’我妈被吓了一跳,脸色刷白,‘你……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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