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头，佛祖，芯儿不服。您让我看的不过是悲的一面，喜呢？我不信世间姻缘皆是如此。

世间姻缘自然是有喜的一面，可你身为上界仙子，若然眷恋红尘，思慕凡间，即便勉强为人，得到的，便只能是惨淡的结局。你方才所见，也许就是你做人的命运。

我的命运？沈芯儿？

从云端跌落谷底，守着一座虚无的爱情堡垒，望穿秋水也挽不回爱人一个热切的眼神，这将是我的命运？

我不要！我不要这期待以外的裂变！

顶着上界仙子这辉煌的头衔，我默然。我不是勇者，当然有胆量承受憧憬中所有甜美的东西；却没有狠心去约束自己承担前路早已为我设好的惨局。那一定很痛，我以为，像蝴蝶折翼蚂蚁溺水，挣扎半生也不见得能扭转乾坤。

于是只好责怪自己贪图逸乐爱慕虚荣。

想起一句佛偈，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也许我只能背负着宿命的桎梏，远离人间的七情六欲，才能不为儿女情长缠绕，安守本分，无妄无灾。

从此我让心情渐渐平复，只可惜那个天天拨弄灯芯的掌灯童子仍旧清秀，仍旧笑容浅浅。

我清楚。对人间的向往爱情的憧憬很大程度上与他有关。我喜欢他棱角分明的五官，喜欢他掌灯时专注的神情，喜欢他闲暇时在我旁边潜心打坐，喜欢他不经意的温暖笑容。

然而他并不知道我，只能暗中窥探的小仙子。佛祖说我们不能见面，无缘。

如今，我别无选择地掐断了一条痴心妄想的藤，每天残忍地策划一个仙子如何去屏弃爱情心如止水。

我不知道有几分胜算。

原以为我们之间就这么相望且相忘，他不会在我的视线消失，至少，原以为。

可是那天以后，他再也没有出现。心矛盾着，翘盼，失望，担心，犹豫。原来一旦付出，爱情面前再没人可以置身事外，或者自欺欺人！

来到佛祖面前，心事被他洞悉。

他已被贬下人间，佛说，同守护菩提的仙子一起。

为什么？我被这消息震得耳慌。

因为他们私下相恋，有违天规。佛祖双手合什，闭了眼，有些痛心的样子。

那一刻我看见自己跌进深渊，月光奏出清冷的哀曲，有嫦娥夜夜如是的抽泣。

我来到了玄光池，揪着心去偷窥自己的恋人同另一个女子的缠绵悱恻。他们失去了前世的记忆，却只对爱情执迷不悔。于是两个人在离合悲喜中辛苦地爱着，让我在别人的故事里，流出自己的泪。

想起佛祖说仙一旦动了情，就注定惨淡的结局，我有些后怕，怕得丢了嫉妒。眼睁睁看着他们逼近爱情的尽头，连时光也不寒而栗。

终于，数年后的某个清晨，悲剧如期而至。

他死了，跌进深不可测的山谷，周围只有光秃的岩石。

风素若，贬入凡尘的菩提仙子，一张绝美的面容从此冰封，在险峻的山崖上木然伫立，仿佛就此陪他到老。

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就在离别的地方等待，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这是他们前世今生不变的约定。

你一定会回来的。风素若呢喃。

他一定会回来的。我嫣然一笑。

走的时候我开始反思如果当初我够勇敢够坚定，对他表明爱意，到现在陪他生陪他死同他历经情劫的人会是我吗？然而我的勇气来得迟了点，对爱的领悟也是后知后觉。现在，那学会爱的心终于不再被我磨蚀，却只够去成全。

是的，回不去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我走近他的尸体，轻轻捧起已经冰冷僵硬的双手，泪水滑落，从我的指缝流进他的掌心。

凉的，咸的，那一刻我尝到了真正泪水的滋味。沈芯儿是否真的与我有关？冥冥中我们一样无疾而终的爱情，究竟谁比谁幸福谁又比谁凄楚？我竟然想到了她，也许因为我们一样活得朦胧，爱得悱恻，一样以泪水收尾。

我俯下身，深深地吻上他苍白的唇，三千年修炼的元丹就这么从我的嘴里移到了他的嘴里。真想能生生世世地吻下去，用生命来杜撰一场刻骨铭心。

然而我必须离开。

离开一双不应该我握的手，离开一张不应该我吻的唇。离开一个不应该我爱的人！而且失去了元丹我会很快衰老到死亡，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最后一丝仙气把自己变成一瀑挂满山崖的青藤。

一命换一命，我忘记了代价。

我爱，如果你能快一点苏醒也许还可以瞥见我最后的一片裙角一缕发丝，可是你没有，我明白佛祖说的我们无缘不能相见。为什么？可是为什么？

两天后他醒来，欣喜地抚摸我缠绵交错的绿叶，带着感激地说幸好有你，我可以抓着你爬出这个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