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11)(45)

间中看到书童阿夏经过,烟眠特意轻咳了两声,却不抬头,故作投入的将十指扶于琴弦上,琴师问,夫人想学哪首曲子?烟眠倏地红了脸。她哪里知道什么琴曲,连名儿也叫不出。琴师便替她拿了主意,在下便教夫人一曲鸾独舞吧。

对镜每悲鸾独舞,绕枝谁见鹊南非?

那时候烟眠不知道空灵的曲目却是寓意着深刻的伤悲,她笑盈盈的望定了琴师,眼角眉梢的光彩,斑斓生动。

【二】

烟眠小心翼翼的抱着琴。满面春风。那时候她学琴已有月余。而鸾独舞她已然烂熟于心。悠扬的曲调似风,流畅的节奏似水,风生水起的交汇,催的满园蔷薇都鲜艳招展。就连琴师也夸赞她,夫人是有天赋的。

她骄傲的像孩童。

这就抱了琴要到书房去找穆云策,要告诉他自己是如何的可造,可以成为他魂牵梦绕的那类女子。可以为他连脾性都更改。

推开门。

无人应声。

烟眠向四处看,却见穆云策赫然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虽是呼吸均匀如同酣睡,但,怎么唤也唤不醒了。

城中所有的大夫都请遍,却是同样的结果。他们说,穆云策的症状,是他们行医多年未见的,他不死不病,好像唯独魂魄飞走了。

——魂飞魄散,留下一句完好的躯壳。

烟眠抱琴而僵。

在穆云策的床畔站立了许久,突然感到虚脱,整个人向后跌去。幸亏阿夏扶住了她。她看他一眼,眼神空洞。

相公。她说,你当真这样厌烦我,连我特地为你学来的琴曲也不愿听么?他们说的对呵,温柔贤德,琴棋书画,我统统不知晓,你去我只是为了父辈的承诺,但是,你至少给我机会想你赎罪向你忏悔,你怎么就此一睡不醒?

你的魂魄究竟飞去了哪里?

阿夏闻言,猝然心颤。惭愧得神情亦堆了满脸,将他的头狠狠压低。

穆云策变那样如活死人般躺着,躺倒春花残,秋月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既不见恶化,也不见转醒。

烟眠时时都守着他。

换衣,换被,擦身,为使。先来便将书架上的典籍一一读遍,或者学书画学琴棋,倒是真向着穆云策的冀盼而去,可他却无法得知。惆怅或委屈的时候,烟眠也曾对那具好恶反应的躯壳哭诉,声声唤他,犹如挣扎在狂风暴雨中孱弱的飞鸟。

时光荏苒。

空虚耗。

烟眠守了七年。最是青葱最是繁华的七年,统统,交付给冰冷沉睡的脸。而穆家亦衰退,败亡,树倒猢猴散。

只有阿夏,如同烟眠那样,守着。不言离弃。

烟眠曾经劝过阿夏,他是我的丈夫,我跟了他,便不能只他于不顾,但你不同,穆家得下人们都走了,你也走吧。

阿夏不肯。

坚定的眼神震慑了烟眠。

她没有想到阿夏是那么重情重义义无反顾。她感到一丝欣慰,便对着阿夏笑了。虽然笑得苦涩艰难,却将阴沉的春色都点亮。

烟眠的七年。

亦是阿夏的七年。

他们如同相依为命的浪人,在荒芜凋敝的院子里住着。阿夏性情开朗,便时常与烟眠说笑话。好笑的,烟眠不笑。不好笑的,烟眠却故作夸张。阿夏知道,她的心里都有郁结,解不开,将她的感官都束缚着,将她的心也埋葬了。

阿夏兼了很多差事,赚来的一分一毫,他都交给烟眠,他说,我会照顾你和少爷,你可不可以不必为穷人缝衫,变少些将手指头戳破了。

烟眠脸红,你这是在笑我女工作的不好么?

阿夏没有回答。

清幽的庭院舒尔弥漫起一股温柔的寂静。烟眠以为按下走神,便诧异的抬头看他,冷不防却见对方痴痴的看定了自己,毫无遮掩的目光,笔直的投放,好像是面颊的两朵红云,飞入他漆黑的瞳孔,将他的视线都遮蔽。她一惊,道,阿夏,你怎么了?

啊——

我——

按下结巴了,慌忙的低头转身。他知道,他初将她的容颜看尽心里去,便是她学琴的第一日,赌气,羞赧,有一点挑衅的顽皮。

他沉迷过她琴音。

偷偷的过她哭泣。

像卑微的暗影守候着她。留在穆家,也只为她。

【三】

阿夏文烟眠,如果少爷永远不醒来,你是不是永远这样守着他?烟眠一怔,道,他是我的丈夫,我自然应该。

万籁俱寂。

陷入无法逃避的尴尬。

烟眠没有去看阿夏的眼睛。她开始害怕,害怕从他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绝世的美丽,那是他赋予她的颜色。

她已经懂得。

奇怪的是,越想逃避,仿佛越是无处可逃。

阿夏道,你能为我谈那首曲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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