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宗罪(14)

一个钟头里,记程车飞快的在四环路上奔驰着,随着景色渐渐陌生,怒气也渐渐消退,韩凭后悔起来。慧儿最后的表情让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仿佛看到慧儿一边痛哭,一边沿着昏黄的街道往前走--不知要走向何方,而她的衣服,在空气中散如蝴蝶--他猛地叫道:"司机,掉头回去!"他最后的记忆是司机后颈、脊柱僵硬成了一条诡异的线,然后耳边猛地响起一声尖锐的摩擦声,韩凭只觉得全身碎裂般的一震,就失去了知觉。

韩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白色的床上,四周的药味有些呛鼻。他克制住晕眩和恐惧的感觉,逐渐分辨出这是一所医院。好在,是重病房而不是太平间。这是,一个护士走了进来,脸是小说里护士所特有的嫩白色,然而却很扁平,看上去多少有些古怪,韩凭转过了头。她冷冷的道:"先生,你醒了。我们找不到你身上的证件,没法联系你的家人,请你赶快给他们打电话--你的手术费还是医院垫付的。"

她的冷漠并没有让韩凭觉得不适,因为比起某些医院不见钱不肯收治危重病人的传说来,自己的遭遇已经相当幸运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那个司机呢?"

"死了,颈部到脊柱都粉碎了。据说他开车的时候喝了大量的酒,不过你很幸运,几乎没受太重的伤,就是一直昏迷,都三天了。"

"三天?"韩凭心里一怔,他猛地翻身起来,抓住话机,拼命的拨慧儿的号码。他的手指总不听使唤,软绵绵的滑到别的键上,最后还是传来了电脑那冰凉的声音:"对不起,没有这个电话号码......"他骂了一句,又把电话拨到慧儿宿舍。该死的忙音。他铁了心一次次拨着,终于通了。对方接着电话一愣:"慧儿,谁是慧儿?你打错了。"

他以为自己真的错了,从此慧儿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再也没有了消息。谁也不再记得她。

他回到宿舍,想找出和慧儿有关的一切,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可是慧儿留下的一切都消失了,包括那本《搜神记》。而自己送给慧儿的一切,却安安静静的躺在一个淡黄的纸箱子里,整整齐齐,也不知摆了多久。或许真的自己南柯一梦,慧儿本来就没有存在过?

从此,她就像从搜神记插画中走出来的一个古代女子,瞬间又回归那昏黄的卷帙中去,去如春梦了无痕。韩凭为此,折磨了自己整整一年。

一年来,他无数次徘徊在校园的路上,向每个经过的人打听慧儿的消息,他们都表情古怪的回答,"慧儿?慧儿是谁?"

只是,不久后清华主楼又渐渐流传开一个鬼故事--有人--不知是谁,反正肯定有这么一个人--在韩凭车祸的那天夜里路过主楼,然后那个人亲眼看见一个女孩从楼顶跳了下去。女孩那时候相当美丽,一身淡绿的连衣裙如散蝴蝶,照亮了一片灰色尘蒙的天空。

每个讲故事的人都信誓旦旦的说,她的确跳下去了,可是却看不见尸体,只有殷红的血--那时,主楼下边铺着柳絮如雪,乱溅的鲜血就像雪上的红梅,在一夜一夜的冷风里渐渐黯淡凋残,零落成泥。

韩凭知道,那一定是慧儿。这个故事让韩凭绝望不已。从那之后,他每天都去酒吧喝个酩酊大醉,他下不了决心也从主楼上跳下去,因为他害怕在另一个世界里面对慧儿临别时木然眼神。

那天,酒吧打烊了,韩凭如往日一样歪歪倒倒的扶着桌子站起来,准备走人,突然玻璃门开了,对街那个卖花的小女孩钻了进来,将一张纸条塞在他手中,又跑开了,鲜红的裙子在夜风里像一团火。韩凭低头看手心,淡绿的纸上潦草的涂着几个方方圆圆,似乎是一张地图。韩凭觉得那些莫名的符号,似乎有着神秘的吸引力,韩凭顺着地图的指示,来到了一片荒落的工地上。穿过一片围栏,几颗老树的树枝在风中发出哗哗的响声,一片沙尘被树梢抛起来,韩凭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沙尘过后,眼前竟是一条漆黑的胡同,两旁许多老房黑洞洞的,在夜雨里瑟瑟缩缩,似乎随时都要倒塌似的。东一片西一片的大门被风拉开又关上,不时卷出些阴冷的落叶来。

最近北大清华两校正在疯狂的攀比着建设各自的"科技园区",很多旧建筑被拆得七零八落,又缺乏管理,成了老鼠昆虫的天下。只是像这样完整的一条胡同,让人仿佛猛然回到二三十年代的北京,倒是见所未见的。

韩凭向前走着,却觉得这里并非完全被荒弃了:他左手边那家--这以前一定是一间店铺--破旧不堪的幌子上方赫然挂着一盏崭新的灯笼,低低的发着昏红的光。炉灶里炭火似乎刚灭不久,中心还带着通红的颜色,正中的一张八仙桌上一碗热腾腾的面,似乎只吃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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