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5)(17)

瑾烟第一次去,便看见满地凝重的墨迹。画在墙上横七竖八地贴着,彩色或黑白,花鸟或人物。

杨梓辛正埋着头仔细作画,丝毫不知访客的到来。瑾烟静默地倚门站着,看他专注的神情。直到杨梓辛察觉,抬头看她,彼此才在略为尴尬的气氛中互道安好。

瑾烟说我想请你帮我画像。杨梓辛变得很局促,走到案前,挡住桌上的一页画纸。但瑾烟仍是看见,那副未完成的彩画,粉衣的少女在烟水一样的背景中站立,眉目神色竟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

她的脸,已然粲若云霞。随即打趣说你索性直接将这画做好了给我如何。

杨梓辛傻傻地笑,他说我会尽快画好。

瑾烟说好,便急急地转了身要走。

杨梓辛说你不多坐会儿,言语间透着极舍不得的失望情绪。

瑾烟背对着他,不了,天放还在家等我。她心知,自己不过是惧怕,怕一种暧昧瞬间萌发。她寻他的时候,他犹如蒸发,如今重又遇见,却是换了天涯。

三]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便这样,似有还无地叫瑾烟牵挂着,近不得远不得,她的心由不安转忧伤,悲喜都不是,脑子里除了杨梓辛还是杨梓辛,以至于听说程家要给天放续弦的时候,瑾烟也漠然视之,如得到一个与己无关的消息,和一个与己无关的丈夫。

女子姓阮名沁衣,是普通人家的儿女,有细细的眉,温温柔柔。入门之前瑾烟见过她一次,觉得沁衣的眉眼竟同自己有七分的相似。

是夜,瑾烟与程天放谈及此女子,也不知是怎么说了让程天放不上心的话,他的脸倏忽便拉长下来,漠然出了门,剩瑾烟独自在房间辜负一夜的良宵。她于是能在梦里肆无忌惮地哭出来,能看着杨梓辛缓缓消失不见而慌乱地挥舞着双手。醒来,枕巾上又是满满的潮湿。

瑾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多久,何时才到头。眼见程天放新欢另结,她越发看不清自己的未来,是怎样的一场坎坷和渺茫。

瑾烟去西湖边看杨梓辛的居处,远远地,看屋子外面繁茂的垂柳,繁茂得似转瞬就要凋谢。也看镂空窗户的间隙里,杨梓辛隐约的身影。三五天下来,瑾烟便觉得即使没有下文,看心爱之人在他处安静生活也是好的。起码有那么一个名字,一张脸,一种声音,让自己心存想念。

后来杨梓辛发现她,像落魄的孩童躲在角落窥视。他说你,你,你,又不知如何开启下文。瑾烟勇敢,仰了头对上他慌乱的目光,她说我在这里看你,一直。

杨梓辛问为什么,话出才觉得自己语言的幼稚。关于原因,实则早在两人暧昧的视线中间心照不宣。所以他又说你回去吧,别让天放多心。

瑾烟的心凉了半截,她转身的时候忍不住嘤嘤哭泣起来。走一步掉一颗泪,到最后耗尽了力气只得蹲在地上用丝绢不停地遮掩。杨梓辛过来扶她,她觉得那双手沾满她渴望已久的温度,她回过身便扑倒在杨梓辛的肩头。她说梓辛梓辛,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杨梓辛的怅然大过惊愕,他早知瑾烟的这份心,却一直回避。看着面前女子梨花带雨的伤,他心头的难过一阵盖过一阵。于是他猛然将瑾烟推开,逃离似的进了屋,将门窗关得严实。

瑾烟怔怔地站着,先是哭,后又笑,直到天落下蒙蒙的细雨,她才拖着摇晃的身躯蹒跚着回了程家。

这一病,便是整整半月。躺在床上咳嗽得连呼吸都困难。

程天放偶尔来看瑾烟,神色间已没有了从前的忧心眷恋,亦不舍得亲手喂汤药。瑾烟却除了杨梓辛,照旧什么都不挂心上。她只是想,杨梓辛,杨梓辛他是否知道自己为他惹的这场相思之灾。

八月初七,程天放娶阮沁衣进门,喜宴的排场虽小,但气氛尚好。杨梓辛亦在受邀之列。觥筹交错间,瑾烟看见他颓然的神态,数日不见,似是消瘦许多。她故意到他面前敬酒,杨梓辛干干脆脆一引而尽,装有瑾烟的瞳孔,深不见底。

随后杨梓辛看见新嫁娘,一身红衣琳琅环帔,他的杯子像化成风烟一般,轻飘飘从掌间坠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四座喧哗,惟有瑾烟目睹了他彼时的失态。

[四]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沁衣进门,分了程天放所有的心。卧房回廊,白昼黑夜,瑾烟都是孑然一人。她觉得骨头几乎被寂寞腐蚀,她怨程天放,更恨杨梓辛。她几次生出逃亡的念头。只是她不知道,要逃去哪里,和谁一起。

梓辛,梓辛,你带我走吧,我再不要在那个家里多呆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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