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5)(32)

这明明是孽。

我想,我不该去想。

新入宫的丰腴女子,姓杨。众人都说,这女子精通狐媚之术。因为她,李隆基已经数日不曾来看我。即便是来了,匆匆的一番诉说,匆匆即走。

他说,朕近日公务繁忙。

我仍是和往常一样,笑言,皇上记得臣妾就好,不必刻意奔走。龙体重要。那一瞬,我从他的眉目看到愧疚。我希望他始终怀着这样的心,他便可善良待我,但我却又不想他如此愁困。他毕竟是我拥戴的关心的人,我朝夕相伴的丈夫,唇亡齿寒,我一心只想他好,已不去考虑这当中是否有爱情。

我始终都是渺小的谦卑的女子,而已。

求安身,求善待。

因为杨妃,我被迫迁入阳东宫。虽依旧堂皇,却过于幽静,形如冷宫了。李隆基很久不来看我,久到我以为他或许将我忘记。我对着天空发呆过一日,在园子里看花瓣凋落又一日,一日复一日,无聊得很,寂寞得很。

李业偶尔来看我,常喜也来,都不是太从容。毕竟后宫乃是是非地。我对他们说,不必再来。常喜嘴拙,憨笑着,只说,不碍事,不碍事,我听得心里发酸。李业则是桀骜的,他的笑容优雅如同山谷里的兰花,神秘如同冰川中的雪莲,他的人像是草原上一匹奔驰的野马,他说,我想来,是一定要来的。我险些就傻到问他为何会想来。话到嘴边,心里一颤,生生的都咽了下去。

倘若他就此不来了,你当如何?李业突然问我。

我想了想,反问,我有得选择么?

我别无选择。譬如李隆基瞒着杨妃偷偷的传诏我,我们像见不得光的两件贼赃一样摆在床上,分明蒙了羞,却强颜欢笑。

我说,陛下今日真真是给了臣妾一个太大的惊喜。

李隆基揽着我,门外的高力士却慌张进来,狼狈说道,皇上,贵妃娘娘来了。身边的男子连鞋也顾不得穿,命高力士带我藏入夹墙。我心中羞愤,但吭不得声。听那骄横女子嚷嚷着问,梅精在哪里。

李隆基笑曰,爱妃可是做梦,此处何来的梅精呢?

我怔住。

 他的声音,他的语气,处处昭示着,他和以前不同了。他已经失了威仪,失了淡定。只有宦官一般的谄媚,和怯懦的讨好。

他和以前不同了。

即使看不到他此刻脸上的表情,我却已认定,没有回旋的余地——他不是我曾经仰慕的一代明君了,再不是了。

我在夹墙内,掩面而泣。

常喜告诉我,岭南来了刺史。我问,来做什么?常喜小声道,送荔枝。

荔枝?

是皇上为了讨好杨妃。

常喜,我打断他。我累了。

那个时候我已经不叫他常喜哥哥,因为他说,会折煞了他,我只好呼他姓名。但我仍然忍不住想念在家乡的日子,想念幼时。越寂寞,越想,越想,越难过。我逐渐有些明白,这万仞宫墙,混浊皇城,给他的是束缚,是苦难,如同此时的我。

扶桑国的使者送来贡品,皇恩浩荡,我得一斛璀璨的珍珠。

我跪谢。

却在高力士走后将珍珠打落一地。

李业从殿外进来,拾起一颗,问,这样好的珠子,何必糟蹋。我冷笑,你若喜欢,统统拣了去。李业不动,盯住我。我自知失言,缓了语气,道,我并无亵渎之意。

你爱他么?

啊?

若不爱,何以气愤至此?

我忿忿地说,不过是不想得他怜悯而已。

真的是这样么?李业失望了。很明显的失望浮在脸上。他在失望什么?而我,又在闪躲什么?我口是心非么?而他,在假装泰然无事么?

为我跳只舞吧。李业说,像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

我沉默半晌。窗外月光明亮。然后,我在寂静中起舞,没有乐曲,没有节拍,我只是一味的跳着,跳着,李业啧啧赞叹,翩若惊鸿,姣若游龙。

我看着他的眼睛,或许因为血缘,他的眼睛和李隆基有七分的相象,只是神态不同,我努力的想要望穿,望见什么,但除了我孤独的舞姿,什么也望不见。

我开始喃喃的念:

柳叶蛾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湿红绡;

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舞毕,我听见李业的叹息。眼泪应声而下。

君,我心又湿了。

一阙白玉笛,一段惊鸿舞。你不看,音何欢,舞何欢。要我恨你怨你又何难。只是,偏偏这一斛珍珠太伤感。我仍痴念,仍妄想,说要屏了有你这一席记忆,到底是空谈。

君,我心又湿了。

长门无梳洗,珍珠慰寂寥。

何必。何必。

君,在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我是痛的。我以为我或许爱上了有着桀骜笑容的隐忍少年。可是,我在他的身上,竟然只想拼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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