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7)(20)

微尘唤他姜先生。

他叫姜书礼。

这一次,扶簪成了姜书礼的救命恩人。姜书礼觉得可笑,用左手指一指空荡荡的右臂,说,这都是拜你所赐。当初,若不是你将我的行踪供出来,我就不会被他们活生生的打断了一只手。

扶簪低着头。

姜书礼又说,现在你为何要救我?你不会是没有认出我来吧?

扶簪沏好茶,放在床边的凳子上,说,我去打盆热水来给你洗脸。姜书礼却立刻咆哮起来,你给我站住!

他问,怎么?后悔了?后悔救了我?要去通风报信是不是?

呵。扶簪苦笑,回转身,盯着姜书礼,说,你何苦一定要将事情想得那样复杂?没错,两年前我是出卖了你。我那样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确保我和我最亲的人的安全。我是何人?蝼蚁般的女子。我做任何的事,都为了生存。那时候,除了生存,我根本没有资格去想任何别的事。但两年后却不同。我能活得很好,生存已经不再是我生命中惟一的东西。我可以不用再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自己的身上,我能看到周围,看到你。于我而言无论你是怎样的身份,你就是一个受伤的人。我救你,是因为我的同情心在今时今日得到了喘息,是现实允许。就这样而已。若你始终不放心,你可以走,或者将我也困在这屋子里,咱们一起等死。

半晌。

沉寂无声。

姜书礼没有想到扶簪的一席话会带着如此大的冲击力。两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仇恨着当初出卖他的女子。

但是——

这女子的言辞犹如晴天霹雳。他不得不承认,他又何尝不是自私的从自己的立场出发去规束别人,而没有站在对方的角度,去体谅对方彼时的为难。时逢乱世,人人自危,在险境中求生存,有什么是不可被原谅?

暗夜凄迷。远山寺庙的钟声,敲破了三更时分最后一缕沉静。

翌日。

姜书礼的疲惫稍稍褪去。但仍是虚弱。他靠在床架上,望着前来送白粥的扶簪,问,你跟白青苑是什么关系?

朋友。扶簪答。

姜书礼冷笑,说,只怕不是一般的朋友吧?扶簪面有愠色,我不过问你为何要杀他,你却管起我来。说罢,重重的放下碗,溅出几粒粥水。

男子收敛了轻慢的表情,道,有一件事情,你必须知道。

什么?

还记得两年前我在你家躲避,你初见我,是在席微尘的房间里?

嗯。

后来,追捕我的人找上门。他们实则一来是为了找我,二来,更重要的,是为了我身上的一份文件。我担心自己无法逃脱,文件便要落入贼人之手,遂将文件交给了席微尘。嘱托他,若是我被捕,就替我将文件送到肃城,锦字胡同16号,给一个叫柳文初的男人。

咦——

扶簪惊愕,莫非当年微尘突然离开小镇,不是因为他恼了她的行为作风,也不是真的要出外闯一番事业,而是受姜书礼所托,到肃城与人接头来了?

没错。姜书礼点了点头,面色愈加沉重。我侥幸脱逃以后,方得知,革命党并没有接收到那份文件,而柳文初则在约定的时间以前,便已经死于日本特务之手。当我们重又查探锦字胡同16号,在后花园的泥地里,发现了一具轻微腐烂的尸体。

而那个人,就是席微尘。

席微尘他死了。

死了。

扶簪的脑子轰然炸开,身体有如在瞬间被掏空,姜书礼却不肯停,继续说,你又知不知道当年假冒柳文初与席微尘接头,再抢夺了他手中的文件并且杀他灭口的人,又是谁呢?

我告诉你,是白青苑。

白。

青。

苑。

【 四 】

七月七。

扶簪唱玉环。一出《长生殿》。起时,原本是喜庆的词:追游宴赏,幸从今得侍君王。瑶阶小立,春生天语,香萦仙仗,玉露冷沾裳。还凝望,重重金殿宿鸳鸯。

扶簪却暗暗的湿了眼眶。

有细心的观众不禁哗然,这包括白青苑。事后他问她,何以在台上走了神?是否最近遇上了烦心的事情?

她蹙眉,说没有。

好一句幸从今得侍君王呵。媚骨瓷心的杨玉环,得一代帝王垂怜,成就她倾国倾城的美名。到头来却是红颜薄命。

或许,就如她,洛扶簪,于乱世里觅得白青苑,但相爱难相守。

再多的恩爱也是空谈。

因为,微尘死了,这个世界上,曾和自己相依为命,最亲最爱的人,死了。就仿佛天地之大人潮汹涌,却再没有谁和自己是一样的。

举目无亲,四壁绝望。

湮没了心头的最后一缕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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