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恋(53)

何用他说,已经在准备后事了。

爸爸曾经和我说过,棺材木,他最喜欢香山檀,质地好,流芳百世。在这里火化里,带回老家,放进棺材埋在祖坟里。一切从简。

病c黄上,他戴着氧气罩,浑身cha满管子,仪器上的小红点代表着他的生命。

我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应该还有时间和我们说再见的。”

泰然扶着我,说:“也许他早在平时里就说了。”

的确。爸爸平日里絮絮交代这些那些,又念佛,说他这一辈子行了不少善,狱官不会为难他。

我陪着妈妈去庙里拜佛。我是泛神论者,对这些怪里乱神,信三分,敬五分。这次十足是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木鱼声声中,心渐渐澄静下来。十仗红软,沉沉浮浮,最后不过化做一掊灰,一缕魂,飘飘荡荡不知停留在何处。

妈妈与老方丈谈话。泰然和我不懂佛门的理论,怕贻笑大方,便到处走走。

寺里有一株高大的梨树,花季已过,现在正是满树翠绿的叶子。我仰着头,星星点点的阳光刺痛我的眼睛。我固执地一直看,直到流出泪水。

泰然一直定定地站在我身后,空气一样安静。我回过头看他,他就对我笑笑。我把脚下的石子踢到他脚下。

他伸手摸摸我的脸,柔声说:“一切都会过去。你还有我。”

我伸出手,大力拥住他,像大海里抱住一根浮木一样。

父亲手术后第二天醒了过来,无神的眼睛看了看我和妈妈,又睡了去。本来妈妈还指望他说句话,可是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只听到喉咙里一阵咕隆。

妈妈焦急地拉我的衣服,“你说你爸不会是再也不说什么了吧?他都没话和我说了?”

我说:“他还能对你说什么?他知道我一定会孝顺你。你才过半百,起码还可以再活三十年。若是改嫁,那正合他的意思,有人接替他照顾你。”

妈妈一听,忽然哭起来,“我都这把年纪了,没了他我一个人怎么办?”

“跟我过呗!”

“你将来要结婚养孩子啊!”

“真是的。”我跺脚,“难道你不打算帮我带孩子?”

妈妈回过神,抹干眼泪,“是!我得帮你带孩子。现在年轻人不会做事,我得跟着你。”

隔日,泰然一家过来探望。爸爸依旧沉睡,秀姐炖的鸡汤最后让妈妈喝了。

她是过来人,知道怎么安慰妈妈,“当初泰然他爸走的时候,我比你更苦。我自己又没工作,家里只剩一点点积蓄,三个孩子都小。丧事办完了,我们也一穷二白了。你看你家木莲多有出息多孝顺。”

安慰人的好办法之一,就是给对方诉说更大的痛苦。

妈妈半晌不出声,忽然说:“父母媒妁,也就这么过了一辈子了。”

我转过脸。玻璃墙的倒影里,已是一脸泪水。

“感冒好了吗?”泰然问。

“都没去注意了。”我说。

他试了试我额头的温度,不放心,“还是去请医生看看,似乎有些发烧。”

“大概是太激动了。”

“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倒下。”

我笑了一下,“你不说还有你的吗?”

“是。”他握我的手,“有我陪你。”

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事事要向我询问,以我马首是瞻的大男孩了。他现在是个独立的,有能力承担一切的男人。小毛毛虫晾干翅膀,成了一只漂亮的大蝴蝶。我很荣幸在他这转变的过程中一直在旁边观看。

我的烧一直没褪,到了次日傍晚已经近38度,咳嗽不止,浑身乏力。我又不敢惊动妈妈,自己悄悄去门诊挂号,拿了点药,顺便买了份粥回来。

正在盛碗,忽然听到微弱的声音,唤我:“小莲……”

我的手一抖,勺子落在桌子上。

爸爸睁开了眼睛,神情清醒了不少,吐字也清晰:“好香啊,是什么?”

“是皮蛋瘦ròu粥。”妈妈连忙答。

爸爸看着我,说:“光喝粥怎么行?你现在那么瘦。”

我猛点头。

爸爸又说:“总要结婚的,再拖就不好找对象了。”

我一直点头。

他对妈妈说:“你就跟着女儿过,多出去走走。”

妈妈哭起来。

爸爸静了半晌,忽然又说:“小莲高考填志愿的事,由着她吧。服装设计也好,编导也好,学出来都是一门本事。”

我心里一痛。只有老父还记得他的小女儿当初声声说要做服装设计师,结果为了心上人学了劳什子中看不中用的编导,钱赚不少,但是始终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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