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病(13)

时唯感到难以呼吸了。她全然忘记了几个月前在大雨中心凉到底的情形,眼泪无法把她扯回现实,疼痛也无法把她扯回现实,她从一片虚空穿越到此刻,攥着一寸卑微的感动,彻底失去了由来。

她也不记得苏醒之前的梦。自己正要和季向葵决胜负,两个女生站在平缓的滩涂边,手中拿着弓与箭,不远处立着标靶。

“就以这种方式公平竞争吧。”

裁判面容模糊,但时唯决意要把他认定为陈凛。

时唯拉开双脚的间距,坚定地注视着靶心。季向葵越走越远,海风卷起她的发线,少女的脊背挺得笔直,线条落在腰间,向两侧展开弧度,好像一个微笑,最后她在标靶边转过身,向时唯招了招手,如同在风中摇曳的花朵。

什么?她就站在那里么?就站在即将射箭的时唯的标靶边?

时唯愣住了。

风吹起悠长的哨音。

搭在弓上的箭晃了晃,在绷紧的弦重新松弛之后垂直掉落在了眼前的地上。

怎么也不可能赢的。

就连在梦境里,也没有赢。

【五】

时唯对叔叔婶婶是什么时候离婚的已经没有一点印象了,只记得有一次听姑姑对妈妈说起,叔叔的那个第三者是手段了得的女人,她看见向葵和婶婶在港汇商场逛街,就立刻打电话向叔叔告状,说婶婶用公用电话打她手机去咒骂她,看来电号码是徐汇区的。叔叔立刻打了婶婶的手机去追问她在哪儿,得到的答案是“和女儿一起在港汇”,于是便对小三的话信以为真,以致盛怒,在通话中立刻大吼起来,整个过程,妻子完全茫然不知所措。

在两人离婚之前,叔叔采取的策略一直是,用恶劣的态度对待妻子,迫使她自己提出离婚。当一个人做了亏心事,他如此心虚,却又如此矛盾地做出伤害对方更深的事,只为让对方作出自己不敢作的决定。

时唯想想婶婶受到的伤害,觉得她太无辜可怜,而早早就遭遇家庭变故的小向葵也同样无辜可怜。这当然又是她一厢情愿的同情与怜悯。

季向葵从这样的遭遇中悟出了常人难以领悟的道理,学到了常人往往忽略的必杀技——她发现,原来可以通过利用一个男性的软弱让一个软弱的女性败得彻底。

借此,她可以所向披靡。

“你们最近有没有小向葵的消息啊?”据说因病住院的爷爷每天都向前来探病的儿女这样询问。

每个人的回答都大同小异——

“小向葵刚进高中学习忙,过几天就来看您。”

“小向葵中考没考好被她爸骂惨了,最近正在准备期中考试,一考完马上就回来看您的。”

“……”

“不急不急,叫她好好学习啊。”爷爷的眼里总有点失望。

季向葵是小辈中最受爷爷奶奶疼爱的,但爷爷肝病发作住进医院已经半个多月,她却一次也没有去探过病,为了避免爷爷伤心,大家都只好替她撒谎,撒谎的众人没有一个不心虚,没有任何人从新开嘴里得到过“马上回来”“过几天就来”这类保证。

叔叔婶婶离婚后,婶婶立刻把向葵的姓改了,随自己姓季,以此来报复叔叔。这件事当然也没敢让爷爷知道。

老人费劲地嚼着儿子剥好送到他嘴里的橘子,皱眉的原因绝不是酸度过大,纵使儿孙满堂,他依然对看不见那个最机灵可爱的小孙女耿耿于怀。

时唯站在c黄尾看着皮肤呈褐黄满脸褶皱的爷爷,又犯了以自我为中心异想天开的毛病。爷爷这么难过是因为向葵不来,向葵一定不会对爷爷没良心,很可能是因为失恋情绪低落不愿出门,而她的失恋看起来是陈凛又对自己回心转意的结果,虽然不是有心为之,转了几个弯,自己还是成了造成爷爷失落的罪魁祸首。

这么推断着,时唯挪到爷爷身侧紧紧拉住他的手,有傻又天真地满腔愧疚了。

【六】

太平日子过了几天,再加上月考成绩还不错,时唯心情较开学初好多了,又恢复一贯的“晚餐八卦”节目,每天一边吃饭一边喋喋不休说着班级趣闻,过去妈妈总能接上话茬或给出评论,她们班的学生没有一个她不认识。

可这天晚上,当时唯再次说起江寒翻墙逃课去网吧被逮住的事件,妈妈全身的汗毛都警惕地竖了起来,吧筷子一放,沉下脸:“你这样整天‘江寒’、‘江寒’的,哪还有心思读书!”

时唯眨巴眨巴眼睛:“我哪有整天‘江寒’、‘江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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