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我经过他办公室,看见他要么埋头看东西,要么就是敲打键盘,说他清闲到门可罗雀也不夸张,恰和36层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近期两个项目相继进入关键阶段,新一轮的销售推广攻势已经开始,营销部正是全速运转,一个个忙得人仰马翻,穆彦简直忙得整天不见人影。
他们不理会程奕,基本当他是个摆设。
程奕也真就像摆设一样安分老实。
工作时间不知他在办公室忙些什么,休息时间会看见他在35层各个部门间流窜,不失时机与人攀谈,看得出很努力想融入我们。但大家早已有种默契,无形的屏障竖在他面前,连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应该也明了,但从没见他因此难堪或怎样,倒一直显得安然自若。大概因为我是他只身来这城市认识的第一个人,他尤其喜欢找我聊天,哪怕有时候我不太热情。
要说公司里有谁对他比较好,也就是孟绮了。
我撞见过一次孟绮和他在附近餐厅吃饭,他们没看见我。
当时我为孟绮捏了把汗,如果是穆彦看见这一幕,她一定吃不了好果子。
这个人还是那么善于投机,只是这次,不知该说她胆大还是犯傻。
第四章(下)
午间我一个人在员工餐厅角落的桌子坐着,不想和人说话,闷头吃饭。
邻桌有几个销售部的女孩,都是招进来不久的新人,聚坐在那儿高一声低一声地说着什么,偶尔间杂几声笑,听起来不像在说什么好话。
一下子笑语声又全停了。
我抬头看过去,原来是孟绮来了。
她直接走到我这桌,也不打招呼就坐下,餐盘里空落落只有橙汁和一个苹果。
“就吃这么点儿?”我把一大块红烧ròu送进嘴里。
她看着我吃ròu,“总有一天你会吃成肥婆。”
我瞧着她盘里的苹果摇头,“没ròu吃太不幸了,我不和没ròu吃的人一般见识。”
她嗤之以鼻,绷了绷脸,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也笑。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笑着,又不约而同一起沉默了。
我们很久没斗嘴,更没这么嘻嘻哈哈说过话。以前总是一起吃饭,吃个午餐边吃边说笑,可以一直吃到员工餐厅打烊,最后只剩我们两个人,被大师傅忍无可忍地轰走。
我收起笑容,埋头吃ròu。
孟绮也不再说什么,脆声咔嚓啃着苹果。
“企划部的陈谦辞职了。”她突然说。
“是吗?”我没有抬眼,和这个人不熟。
“是穆彦让他走人的。”
“为什么?”
“他负责的媒体投放那块,好像出了点问题,具体我倒不清楚,上午开会听穆彦的意思,已经有人接陈谦的岗位了。”孟绮在打量我,眼睛忽闪忽闪,芭比娃娃似的长睫毛看起来妩媚又无辜。
原来是来试探我的消息和反应。
我的确不知道陈谦辞职,这个消息,多少有些令我意外。
那天穆彦在车上并没提及调回企划部想让我干什么,我以为是企划专员之类,但陈谦是媒介主管,权责挺特殊的,难道穆彦是让我回去接这个职位……心里一时半明半暗,摸不清头绪,我对孟绮敷衍地笑笑,“那是你们营销部的事,我没听到风声,可能人事部更清楚些。”
吃完午餐,照例爬楼梯减肥。
午间的消防楼道很安静,自己的脚步声听着格外清晰。
推开35层天台的那扇门,外面的风一下子扑进来,吹乱了头发。
天台上很空旷,没有人影。
自从那天之后,我每天都来这天台,再没有一次遇见他。
但那只搁在栏杆后的旧咖啡杯,每天都会多出一两个烟头。我猜到,他应该是深夜加班的时候在这里抽烟,平时不会出现,不会让人看见在部门内明令禁烟的穆总自己闷闷躲在这旮旯抽烟。那天中午被我遇见纯属一次偶然,一个例外。
他的工作习惯与众不同,喜欢在夜晚空荡荡的公司里加班,连带着身边的人也成了标准夜间生物,这习惯曾经把我害得持续失眠,体重锐减。
我走上小天台,仔细把门带上。
栏杆后,那只被他充作烟灰缸的旧咖啡杯里又添了几个烟头。
这人也真是懒,连一只烟灰缸也懒得找,积存在咖啡杯里的烟头好久没有清理过。
我拿起咖啡杯,迎着阳光看,在手里转着玩。
想着夜里,他就这么站在空旷的天台上,对着繁星似的灯火与喧嚣未息的城市,静静抽着一支烟,等烟燃尽,留在旧咖啡杯里的,只有情绪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