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与寞的川流上(142)

但欣赏之余,纪远尧清醒地知道,在这个尚未规范的行业,在混沌竞争中的内地市场,有种蝗虫叫“跟风”,有种灾难叫“山寨”。

无论多强的研发团队,除非掌握了明显领先于众的尖端技术,否则来不及做到精细深入,已被大量粗劣的仿造复制所淹没。

以往公司在内地屡次吃过类似的亏,导致几年前全线收缩,裹足不前,以邱景国为首的决策层,仍固守传统不变,不思应对方法。

纪远尧一针见血地说,“他们抱着一种优越心态,不肯对以往瞧不上眼的游戏规则低头,以为可以重新制订游戏规则,不承认在他们认为落后的内地市场玩不转。”

我不知道,纪远尧的圆滑实际方式,是不是就更正确。

这不像他,和他绅士般的个人风格截然相反,明明是一个保守文雅的人,却崇尚世故圆融的做事手段,直接准确地追逐利益,理想化色彩被他冷冷踩在脚下,踩个粉碎。

在他看来,要摆脱恶劣的复制跟风,只能永远领先一步,在蝗虫来袭之前抽身,把吃剩的蛋糕留给别人,及早发现别处的新蛋糕,转战新领域。

从新项目启动,他就没有打算把后续力量全都投入进去。

“这只是一块探路石,只是转型的第一步,如果不及时转向,照老套路持续开发下去,只会把公司又一次拖死在原地。”

今晚的纪远尧,措辞直接,词锋鲜明,不同于以往内敛,毫不掩饰胜者意气。

他太了解自己的顶头上司,明智地对邱景国保留了后续开发计划的真正设想,没有把预见到的雷区指给邱景国,任由一个瞎子昂首阔步朝断崖走去。

对项目后续开发前景的判断,没有人比纪远尧更清楚。

邱景国未经董事会许可,擅自对外宣布了开发计划,再经媒体渲染出去,无异于一个致公司于狼狈境地的重大错误。而他将董事会大佬们抛开,自作主张的行为,显然比决策失误更加严重。

这一次,董事会选择信任纪远尧的判断。

大佬们能够坐在今天的黄金椅上,总不是白白坐上去的。

年岁渐高的董事长固然顾念旧人旧情,到底更关心他和他家族的钱袋。

对这一切,直到最后一刻,邱景国都被蒙在鼓里。

当老板们开始重新思考他对公司的价值时,他却抓着穆彦这个把柄,向纪远尧施压,努力干着瓦解团队的事,忙内斗忙得不亦乐乎。

假如邱景国不是一个小人,不出这些阴招,不知道纪远尧留的这一手还会不会有用。

谁的招更阴,也说不清楚。

青色琉璃烛台的光亮,幽沉沉的,在他眉目之间流动。

我所熟悉的这张温雅面孔在光晕里,隐隐起着变化。

原来他的眉梢也如此锋利。

锋利起来,也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纪远尧对邱景国做的事,与孟绮对穆彦做的事,没有本质差异。

在孟绮是死罪一条,换作纪远尧就是成王败寇,只因他有重置判断准则的资本,只因他对公司价值重大,可以为老板们点石成金——假如孟绮也有这等本事,出局的就该是穆彦了。

我已见过孟绮与冯海峰的离去,见过市场部集体变成炮灰,自以为了解“残酷”这个词的定义,现在这个定义却被邱景国刷新。

职场可以冷血到什么程度,也许永远猜不到。

杯中的酒,馥郁芳香,折射着美丽光彩。

“你的酒喝得真慢。”纪远尧留意到,“不喜欢吗?”

“酒很好喝,只是有点冷。”

明明是美酒,冬夜里喝起来冷丝丝,顺着喉咙一直流淌到心里。

他露出歉意的笑容,“早知道我们应该喝茶。”

也许我才应该抱歉,辜负美酒,也一晚上木头似的辜负了他胜利的喜悦。

整瓶的酒都是他在喝;整夜的话都是他在说,好在他并不在意,愉悦心情并不因我的沉默而受损。平常在他面前,我也总是安静倾听,他也许更习惯我的沉默。

理所当然应该为对手的流血喝彩,但这一刻,我只是想,也许有朝一日我们的血流出来,也和对手的一样鲜红,即使走到邱景国那样的高度,也可以一夜跌落下来。

再强的人也强不过资本的权威。

可喜可贺么?

是的,胜利总是可喜可贺。

一万个庆幸,倒下的人不是纪远尧,为此值得喝下这杯鲜红如血的酒。

余下的半支酒,纪远尧让酒庄封存起来,让我在存酒卡上签名。

我笑着摇头,“你存吧,平常我不太喝酒。”

他微笑,“没关系,过几天你想喝了再来取,不想喝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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