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与寞的川流上(99)

“你看不到吗?”他抬头望天空。

“看不到什么?”

“阳光,这么好的阳光,为什么要待在房间里?”

他眯起眼睛看天空,笑容里融进阳光的澄灿,与以往判若两人。

看着这样的纪远尧,除了跟着他仰望明亮天空,我做不来别的。

他接过我手里的花束,“谢谢,花真漂亮。”

我微笑打量他,“今天气色不错,比住院前好多了。”

“是吗,之前有那么糟糕?”他皱眉,摸了摸自己下巴,“昨天穆彦来也是这么说,早知道住院一次还有养颜的效果,我该早点住进来。”

“这叫什么话?”我立即抗议,“我们每天在公司望眼欲穿,你却在这里养颜!”

“一边养颜一边还画画呢。”他笑得慵懒,流露一丝顽童气的自得。

哪里是真的自得。

一个人孤零零住在雪洞似的病房里,工作的压力一刻也不曾离开肩头,却只能隔岸观火,这滋味落在谁身上都难熬。我这样说,不过是知道他的要强,顺风顺水哄他高兴。

那张撕下的画纸给他信手搁在一旁椅子上,我低头看,却正好一阵风吹来,把画纸吹落在他脚下。他一手抱花,一面俯身去捡。

“我来。”我抢在他之前拾起了画纸。

“谢谢。”他又说谢谢,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旁人对我说的谢谢,远没有我的老板说得多。

倒希望,他能不对我说这么多的谢谢。

将画纸夹回画板,我讶异地发现,他的画已是专业水准,完全没有一般爱好者的生涩痕迹。

“画得好好的,为什么撕了?”

“你看。”他将花放下,引我看向糙坪木椅上的老人,“这样两个人,你能画出来吗?”

白发苍苍老人相依的身影,如光影默契相融,再好的线条也画不出其中浓郁自然的情感。

我叹气,无话可说,只余神往羡慕。

身旁的纪远尧,默不作声,久久凝望那对老人。

猜想此刻他的怅然表情是关于什么,关于谁,这念头让我感觉到阳光的刺目。

“以前看着父母每天晚饭后,都在家门前的巷子里散步,父亲扶着母亲,把那条走了无数次的巷子又慢慢走一遍,我奇怪他们为什么从不觉得无聊。”纪远尧缓声说,“那时候我十几岁,以为人生就是每天充满挑战,要有不同的惊喜。”

我听得怔了,满心意外,难道他不是孤儿吗。

他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

“是我的养父母。”他笑了笑。

我了然,另有疑惑刚从心底冒出头,就听他平静地说,“都过世很久了。”

他不需我有所反应,也不必听到什么礼节性的套话,拿起椅子上的花束,把椅子拖到我身边,微微一笑,“坐下聊,我去再搬一张椅子来。”

“我去吧。”我站起身来。

“你坐着。”

肩头被他轻轻一按,我抬头,看见他眼里的笑意被阳光映出点点光斑。

“这是医院,不是在公司,不用当自己是秘书。一直都是你为我工作,今天让我为女士服务,稍微挽回一点风度。”他微微地笑,半真半假的自嘲令人莞尔,即使只是玩笑也动人——再独立的女人也愿意被当作淑媛般对待,现世的男人却早忘了风度为何物,偶尔有一个罕见如古董的绅士,细枝末节的体谅尊重,也令人感动。

靠着露台栏杆,我看着纪远尧走进房间,白色长衬衣下的身影笼在窗外照进的一缕光线里,蓦然有种在看黑白老电影的错觉,舍不得那人从旧胶片里回来,回到烟火熏腾的市井间,回到匆匆碌碌的时光里,只想这样一直看下去,该有多好。

美好的午后时光,我坐在花香萦绕的露台上,和上司交谈着关于工作的话题。

纪远尧并没问起太多,公司里的事,他虽不在,却也一清二楚,该知道的一点不含糊,甚至包括我和苏雯之间的暗流涌动。

“这次展示会,你和苏雯配合很好,应该主动。”他微笑看着我,深邃细密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瞬间有被洞穿的凉意。我和苏雯之间的纷争看在穆彦和程奕眼里都太细碎,他们不会拿出来说,只有苏雯自己会告诉纪远尧——她等不及纪远尧回去,已开始将对我的负面意见渗透给他。

然而纪远尧对我表达了赞许,换句话说,也就是默许了我对苏雯的回击。

这是意料之内的,我也无法为此而自得,倒有一种小把戏被人看在眼里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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