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时间的彼岸(95)

邻近人家陆续熄灯,喧闹的电视机声音也相继停止。左思安终于支撑不住,头伏到膝上打起盹儿来。高翔不想再将她得来不易的一点儿睡意打断,过去抱起她,走进她的卧室,将她放到c黄上,拉过薄被替她盖上。

他只见她枕边仍放着那只穿格子衬衫背带裤的小熊,他将小熊扶正,低头看她,她眉心微蹙,嘴唇抿得紧紧的,毫无一般人沉入梦境之后的放松感觉,这个无意识的表情比她清醒时努力支撑出来的平静更让他心疼。

他关上灯出来,躺在客厅沙发上,继续看了一会儿公司文件,很快便睡着了,只是睡得极不踏实,做着模糊的梦,半夜突然醒来,觉得室内反常的明亮,但又不同于天光大亮的感觉,定定神才发现月光从擦得近乎透明的玻璃窗照了进来,如水银般流泻在锃亮的地板上。

他看看手表,还不到五点钟,黎明之前的这段时间夜色最为深沉,也是心事最容易翻腾的时刻,从情感到工作,千头万绪全部记起,再加上刚才做的那个混沌难言的梦,他一下睡意全无,翻身坐起,重新走上阳台开始抽烟。

他一向并没有太大的烟瘾,除了应酬场合,只是在心情浮动时抽烟。

最初抽烟是在读初二时的一天。陈子瑜将他叫上家里的天台,递给他一支香烟,自己衔上一支,拿出打火机,熟练地替两人点上。他迟疑地试吸了一口,顿时呛得皱眉,陈子瑜却不由得大乐。

高明撞见他们抽烟后,没说陈子瑜什么,只将他叫下去狠狠一通训斥。回想起来,他的好孩子生涯里有数的违规似乎都与陈子瑜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如果没有高明对他严格要求,可以将他与陈子瑜隔离开来;如果他后来没有离开清岗到省城读大学,是否会与陈子瑜走得更近,做下更多犯禁甚至违法的事情……

再度想起陈子瑜,他更加惘然。

这是客厅内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在寂静中分外响亮刺耳。高翔回身,正要走过去接听,左思安已经光着脚从卧室里飞奔出来,她的手触到电话,却一下停住,抬头看着他,脸上出现极度恐惧的表情。

电话铃声继续向着,他说:“我来接听。”

她摇头,颤抖着抓起了电话。几分钟之后,她抬头看向高翔,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他们找到我妈妈了,她没事,明天就可以回家了。”

左思安丢下电话,扑进了高翔怀中,紧紧抱住他,发出小动物一般悲喜不明的呜咽声音。

3_

在山体滑坡发生的第四天凌晨,通往灾区的道路被打通,救援人员在一个山头找到了于佳和那名外国地质专家以及将近四十多位村名,他们安然无恙,但他们的另一个年轻的同事却仍处于失踪之中,到下午于佳下飞机才传来消息,他的遗体被找到,证实已经遇难。

劫后余生的那一点儿庆幸被同事不幸身亡带来的哀痛冲淡,于佳回到家里,心情仍然沉重。而此时老周终于辗转托人将消息通知到左学军,左学军惊骇地驱车赶回乡政府给家里打电话,于佳接听,断然地说:“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不必回来。”

她挂断电话,一回头,看到这左思安的眼睛,有些不安,勉强一笑:“我没有生他的气,但是他回来得花好几天时间,确实没什么意义了。”

左思安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于佳也已经疲惫得不愿意再说什么:“小安,等会儿在楼下餐馆订几个菜,留小超在这里吃晚饭,我先去趟一会儿。”

左思安想,连她都已经透支了恐惧与兴奋,听到父亲这个时候才打回来电话,感觉不到任何安慰,又怎么能怪妈妈表现冷漠呢?刘冠超叫她:“小安,时间还早,我接着给你讲物理的重点吧。”

她点点头:“好。”

他们在客厅里继续复习功课,过了一会儿,门铃响起,左思安去开门,站在门外的是一个衣着华贵的陌生中年女人,上下打量着她,目光中带着说不出来的审视意味。

她疑惑地问:“请问您找谁?”

“你妈妈在家吗?”

左思安顿时浑身一震,她不认识这张面孔,但对这个声音是有印象的,头一次听到是在清岗县政府宿舍里,第二次是在清岗医院。她努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你来干什么?”

陈子惠没好气地说:“我找你妈妈,我知道她已经回家了,叫她出来。”

这时刘冠超也认出了陈子惠,马上去叫于佳出来,于佳一见陈子惠便恼怒了:“请你马上离开。”

陈子惠不慌不忙地说:“有些话我今天非说不可,你要不让我进去,我就只好站在门口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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