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4之明月归(58)

他走到后院里。

这里连着后山,总听闻平日里有野猪在后山出没,虽然依着树木的长势有围栏在,但到了深夜,鲜有人至。

抬头,却见钱伯,他坐在那里,并不躲避牛毛般的细雨,如同一颗日渐枯萎的老树,追忆着曾经短暂的华年盛世的回忆。

程天佑微微一怔。

钱伯说,她睡了。

他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三楼的灯。

钱伯突然又笑了,说,这是她最后一次睡着,我却没有为她送上一束花。

他先是被第一句吓到,以为是要对她不利;后一句话却让他明白了,原来钱伯说的不是她。

钱伯回头,拍拍身边石凳,说,来!

他迟疑着,坐了过去。

钱伯望着他,说,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啊……咱爷俩,不再说心里话了……

程天佑看着这个老人,不知道他今天怎么会突然说这些话,但自己心里的某种柔软还是被触动了一下,那是一种来自于童年旧忆的特殊情愫——

曾经,钱伯对他来说,意味太多;他的心事,他的秘密——三岁时对黑夜的恐惧,五岁时为死去的小狗哭泣,六岁时放野火烧掉的后山……十七岁时最初爱上的女孩……

钱伯说,我啊!看着你长大!一直都觉得啊!你是个孩子!你三岁时,我觉得你是孩子!等你三十了!我依然……觉得你是孩子!大人啊,总不把孩子的事儿啊当真!尤其是什么情啊,爱啊的,觉得那就是孩子过家家……

钱伯转头,看着他,说,大少爷,今天啊,你就当我这个老人喝醉了。说了什么话,错的,对的,你都别往心里去。

钱伯说,大少爷,您一直推托眼睛不好,是为了躲避同沈家的联姻对吗?

他没回答。

钱伯说,为了她?

他沉默。

钱伯说,难道您不知道这样会导致你失去继承权吗?你会失去所有!失去一切!他依然沉默。

他说,我不是故意隐瞒你。

钱伯叹气,你顾忌我也是对的啊。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孩子,所以,太多事情啊,都是按着老爷子的心思去做,虽然,想的是,为了你好。可是,如果真的是为了你,我就该像钱至那样,所有的准绳,都是一切为你。

程天佑说,我知道您在我和祖父之间的那些斡旋,也知道您在我们祖孙两股力量间的为难;而且,您在三亚与巴黎为我和她也没少担当。

钱伯笑,是宽慰。

他说,我会继续保密的。不过……说到这里,钱伯顿了一下,说,有件事情啊,我想有必要跟大少爷解释一下。我这次去巴黎,并不是去奉命去找三少爷,而是为了一点儿自己的私事。

程天佑愣了愣。

钱伯望着身边石凳旁的那棵笔直的水杉,语调平静而寂寥,说,我年少的时候,爱过一个人;几日前,惊闻她客死他乡……如今,我把她带回来了。

他说,你也为我在程家守住这个秘密吧。

程天佑看着他。

钱伯突然很漫不经心地说,噢!刚听龚言说,三少爷他在老爷子那里吃过茶后,就离开这里了,没留宿。也不知是不是老爷子给安排了什么重要的事儿……

程天佑愣住了。

179画地为牢。

他……没留宿?!莫不是……他发现了!

如此说来,自己真是害了她。

她的心是一座孤傲的城,他是叛乱的藩王,祸乱了她的心;她横下心迎他利刃屠城,他却临阵竖了降旗。

——我还回得去吗?

他怎么能不知道,这最后木然一笑的不是问,是愤怒——

你无礼!轻薄!孟浪!你来则来!去便去!过后呢?你报复了!你成功了!我再无颜面对他?!你怎么不直接一刀杀了我!

他的心如同被针扎了一般。

其实,今天。

他最终从她的身上仓皇撤离,长手一挥,白色的蚕丝被如同浮云落定,遮住了她雪般身体。

他转头,走进浴室。

不去看,那些生生诱惑,毒药般致命。

她愕然,如雾遮般的双眼望着他,青丝凌乱,红唇欲染;但他看得懂,她眼神之中,那微弱的庆幸,仿佛松了一口气。

她依旧还是十六岁的那个她,带着倔强,很少求饶;即使今天,她依旧倔强地承受着,甚至试图“反扑”,掩饰恐惧。

印象之中,这些年来,她在他面前唯一的求饶,便是为了凉生。

他何其幸运,得到了她全部的爱。

因为爱,她才会吵架之后,赌气回国;因为爱,她才会失去理智,妄图一场乱性,惩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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