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4之彩云散(11)

我愣了一下,猛转身,我说,我是病号……

他抬头,一眼看穿般的冷静,说,你不过是不放心他。

默然片刻,他叹了口气,说,钱伯都来了,你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我爷爷失去谁,都不可能失去大哥的。

我没说话,那是我不愿被说破的心事。

我看着天恩,低头说,他不醒,我怎么能安心离开?

程天恩看着我,语气淡淡,言语还是挖人心疼,他说,你是因为爱他,还是因为爱自己,不愿背负良心债?其实不过就是为了自己心安,对不对?

我低头说,随便你怎么想吧。

程天恩声音很淡,像是经历了一场大病。

他说,我哥拿你当心头好,可是我们家老爷子却绝容不下你。

他不无嘲讽地说,当初,只一个凉生,他老人家便对你有诸多不满。今天,你“哐当”一个晴天霹雳劈在他老人家眼前,你和他的心头ròu、他的长孙、他的所有心血所托的程家大公子竟然也有染!你不会不知道,他老人家是有多想你被雷劈死吧!

说到这里,天恩戏谑着冷笑道,左手勾搭人家外孙,右手勾搭人家长孙,换成谁,谁都劈你。你还真当自己“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啊?

我沉默不言。

他炫耀他是诗人,我只好炫耀我是哑巴。

程天恩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汪四平,示意他出去。

汪四平离开后,程天恩看着我,说,你……刚刚不是质问我有多恨他吗?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

一个平日里那么骄傲的男子,居然满脸镌刻着那么清晰的痛苦。这种痛苦沿着他的每一个表情纹,每一根脉络,雕刻成他那精美如玉般的面容。

他说,那么我就告诉你。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这些年……这些年……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恨他,恨不得他死!可就在前天,当医生告诉我……他这辈子可能永远醒不来的时候……我宁可会死掉的那个人是我,而不是他!我恨不能替他啊!姜生!

说到这里,他摇摇头,轻轻一句,他是我哥。

小孩一般的声息,甚是黏腻。

他说,姜生,他是我哥啊。

从小到大,我跟在他屁股后面长大,我喜欢着他喜欢过的东西,看他看过的动画片,吃他爱吃的糖果,玩他玩过的游戏……他给了我父兄般的宠……这种宠,血化不开的宠。姜生,你不会不清楚,因为你也有一个哥哥,从小万般宠你爱你,视你如珍宝的哥哥……

可正因为这些宠爱,才让我在……后来……那么恨他……我想过,这个世界上,任何人可能都会伤害到我,但是我从来都不会想到,我最爱的哥哥,最爱我的哥哥……会让我失去了双腿……让我失去了站在这个世界上的机会……我甚至再也不能去摸一下我喜欢的篮球……

说到这里,他的眼泪静静地滑落,仿佛是从骨头里面渗出的血一样凝重。

他没有看我,望向窗外。那么倔强、妖孽的一个人,此刻,居然对一个和他关系复杂微妙的类似于敌人一般的女人,倾吐他那些苦到心肺、苦不堪言的心事。

这些见不得光的、爱恨交加的复杂情感,长期以来,都这样狂暴无拦地在他心里发酵着。

谁也拯救不了他。

他笑了笑,说,在我失去双腿、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的时候,麻药的药效还没有消退,我就看到哭得不成样子的他……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平日里被我视为英雄的他哭得那么狼狈。姜生,从小到大,他都是我心里最了不起的人……我就安慰他,我笑着说,哥,手术不疼……真不疼,你别哭……姜生,那一年,我才十几岁……被截去了双腿,我却安慰他,别哭……我还努力地对他笑,逗他笑……

因为他是我最亲爱的大哥……

因为我知道,他不是故意推倒梯子的。因为我知道,他不知道我在上面……

这些年,我一遍一遍说服我自己。

可是,我却做不到不恨他。

姜生,我恨死了这个“恨他”的我自己,我恨我自己怎么可以去“恨他”,怎么能去“恨他”。

可是,姜生……我失去了双腿……每一个长夜里我在黑暗中惊醒,空空荡荡的被子里,是那么的冷啊……

然而更冷的是,当你看到程家那么大的一个家庭里面,所有人在你面前毕恭毕敬地喊二少爷长、二少爷短,却在你的背后,阳奉阴违、万分恶毒地诅咒你是个死瘸子、死残废的时候……你的心没法不失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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