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少年(145)

可能近山,又是乡下,手机常常没有信号,开始我还觉得不方便,后来也就习惯了,甚至觉得这样最好,省却了我对秦川到底有没有联络我的担心。可见爱情不是人生的必需品,过于向往的内心充盈和得不到乃至失去的巨大失落之间足够放下很久时间很远距离的退避三舍和小心翼翼。

老作家每天带着我四处闲逛,他给我讲千佛山顶的唐代老祖庙,和我一起在姊妹桥拍照,领我看1亿5000万年前从海底浮出的罗浮山。我们去的那天满山粉蝶飞舞,围着我打转,他笑着说天有异象,我有大喜。

后来我们又转道去了重庆,我问老作家,是不是要回母校西南政法大学看看,他说不是,只是当年他初恋的女孩留在了这里,所以总觉得亲切,只要回渝就想来瞧瞧。他说起他们的故事,那女孩梳着长长的麻花辫,他常常跟在她后面,走过山,走过桥,走过了许多年华。后来他到重庆念书,女孩挑着担子走了远远的路来看他,却没找到他,大学太大了,处处都是和她不同的人,是个她踮起脚也够不到的世界。她知道这个男孩一定还要去更远更广阔的地方,他不会再回到安县,不会再跟着她走那条细细窄窄的山路了。于是她不见他,也不再和他联系,独自留在重庆打工,很快就嫁了人。有一次他回来,看见那女孩在他们学校边的小巷子里,把着一个白胖的娃儿撒尿。她都没有抬头看他,以为他只是个过客。

我有些唏嘘,追问了他许多如果,如果他当年在学校里遇见茫然又自卑的她,他们会不会在一起?会不会过不一样的人生?会不会有不同的故事结局?

“小谢,人生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和会不会,人与人之间归根到底就是一次遇见和一次别离。如果遇见和别离只隔了一霎,那么就是陌路人;如果遇见和别离隔了一生,那么就是枕边人。”

我沉吟着,想我与秦川,我们从出生起算遇见的话,那么会隔多久时间,到哪一次算是别离。就这么想着的时候,整间屋子摇晃起来。

地震了。

第十五节

2008年5月12日下午14时28分。

那时我还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逃生,街上站满了人,有的人只穿了背心短裤就跑了出来。震感很强烈,最厉害的那半分钟里,连站都站不住,我清楚地看到街对面高高的洲际酒店幅度很大地左右摇晃。大家惶然不知所措,人们相互询问猜测着,来得及带走手机的人都在拨着号码,但是谁也打不出去。

老作家很焦急,不停地给安县老家拨电话,人类的科技和文明却如此地不堪一击,没有任何通信信号,没有手机,没有电视,没有网络,在灾难面前,最先失去的却是我们平日里最为仰仗的。我们恢复最原始的状态,能依赖的只是身旁与我们一样的人们。

老作家说连通信都中断,说明地震一定非常厉害,我心里也着了慌,北京离四川这么远,应该没事,但又特别担心,想赶紧联系家人。而之前与秦川的各种纠结和小情绪在灾难面前也烟消云散,我只是想,要是电话通了,一定要打给他,要听到他的声音。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我的手机短暂来了信号,但信息拥堵,周围的人全都在打电话,一时怎么也拨不出去,还是我妈抢先打了进来。她带着哭腔,显然已经急坏了,我之前还没觉得怎么样,但静下来越想越害怕。她说是汶川地震,很严重,七点几级,北京都有震感,奶奶家那边平房里的人都站到街上来了。她问我这边怎么样,我说重庆还好,她让我收拾好东西,一定注意安全,要尽快通知社里情况,但不用等单位同意,赶紧回来,她给我买机票。就在我们互相安抚着的时候,秦川的电话打了进来,我跟我妈匆忙道别,转到他的来电,一接起来,就听见他大声地喊我的名字。

“谢乔!谢乔!”

“秦川!秦川!”

我们呼唤着彼此,以印证对方在这世界上存在。

“有没有事?”

“没事……”

“别害怕。”

“嗯。”

“等着我。”

“什么?”

“等着我,我去找你!”

信号断了,我们的对话停留在一句古老的承诺上。

我不知世间多少男女曾经这样许诺过,又有多少人等到了对方,多少人两散天涯。我想起我和秦川的所有过往,我们前后脚来到这个世界,好像这从最初就注定了我们永远前后脚地在追在找在等。小时候,我在我们的小院里等他在窗根下面喊“乔乔!出来玩!”;上中学,他在我们学校门口等着我一起放学回家;念大学,我在北京他在加拿大,我等他回国;毕业了,他说等到我们30岁,没人要我他就来娶我。我们就这样一直小心翼翼地互相等着,不敢走得太近,又不愿走得太远,保持安全的距离,然后肆意让友情越来越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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