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少年(16)

我们摆摊的地儿就在水果摊的旁边,秦奶奶一过去就吆喝起来了:“小朱子,起开起开,往那边点儿!给我腾个地儿!”

小朱子忙答应着挪了挪板车,秦奶奶弓着腰走过去,捏了捏他车上的杏,“哟!都软乎啦!今晚上要卖不出去可就糟践了,把硬的往下摆摆,软的撮个堆儿,便宜着点卖!嘿,还真甜!”

秦奶奶一边说着一边给我们抓了把杏,小朱子按秦奶奶说的,重新码了码堆,不一会儿就来了个骑自行车的阿姨买走了一兜子。

秦奶奶得意地说:“看着没?做买卖就得懂人的心思才行呢。乔乔,我不像你奶奶,我不以知识论高低,只用常识打天下!”

“可我奶奶说,就是要多读书才行呢!”

我有点迷糊,秦奶奶胡撸了下我的脑袋,“你奶奶认字认得多,炸酱面有我做得好吃么?”

“没有!”这我倒是可以肯定,秦奶奶家的炸酱面,是我们院最好吃的。

“啧!这不得了。”秦奶奶笑起来。

我们说话的工夫,秦茜已经又折了好几个纸元宝了,她手巧,折得最快,我和秦川两人都赶不上她一个。我照猫画虎地跟着折,却忽然看见秦茜趁她奶奶不注意,往自己衣服兜里塞了一个。我瞪大眼睛看她,她朝我比了“嘘”的手势。坐在她身旁的小船哥冲我眨了眨眼,我便不作声了。

天快擦黑的时候,秦奶奶轰我们回家去。走出她的视线,我就拦住了小船哥:“小船哥,你们干吗偷偷拿纸元宝啊?”

“晚上给吴大小姐和将军爷爷烧去呀!我奶奶连片纸都琢磨着怎么给卖了,可不能被她发现,”秦茜笑着拍了拍口袋说,“我拿了有十个呢!”

“我可拿得多!”秦川把两边的裤兜都塞满了。

“你们怎么不告诉我?”我沮丧地说。

“你那么笨手笨脚,准露馅儿!”秦川嘲笑我。

我们俩又叽叽喳喳吵起来,小船哥拉开我们,“好了好了,你们去胡同小口等着,我回家拿水壶和铜盆!”

等小船哥拿着家伙什儿回来,我们几个已经在大槐树下准备好了。北京烧纸,讲究在十字路口,四面八方好迎鬼神。我们学着大人的样子,用水在地上画了一个圈,朝西开口,是给来拿钱的人留的门。铜盆装上纸钱元宝,放在画好的圈子里,我们几个里就小船哥敢划洋火,他点着火柴,扔到铜盆里,纸钱都是黄纸剪的,特别好烧,火苗一下子就蹿起来了。

望着地上荧荧的火,想着已经不在人世的吴大小姐和将军爷爷,我们都难受起来。

秦茜拿树枝扒拉着元宝,轻轻哽咽:“你们说吴大小姐还恨将军爷爷么?”

“她不恨,你们还记不记的,她张罗要给我们腌香椿叶子吃?摘叶子是要找将军爷爷借梯子的,她心里明白,是想让咱们替她去呢!”小船哥说。

“嗯!”我笃定地点点头,虽然我那时不懂爱恨,但想起那晚月光下的人影,哪有什么怨懑忧愁,两人之间尽是世间的恬淡美好。

“他们后半辈子没说过一句话,肯定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说呢!两人一起聊着天,喝着孟婆汤,过着奈何桥,也挺好。”秦川嬉皮笑脸地说。

我瞪了他一眼,一团火苗恰好蹿到他眼前,把他吓得坐在了地上,我们却都笑了起来。

铜盆里的纸渐渐化灰,一阵旋风卷过,纸灰飘向了空中。吴大小姐和将军爷爷的故事,终是成为北京城里的一道飞烟,缥缈而去了。

第二十节

我没记错的话,就是从那个秋天开始,我们胡同里的灰墙上被写上了大大的“拆”字。

灯花胡同是明代就有的老胡同了,老旧城区改造刚一开始,因为危房众多,灯花胡同就被划了进去。

最初我们只是觉得好玩,可慢慢地,胡同里的小伙伴有人搬走了,有人转学了,本来放学排路队一起回家的同学少了好几个。我们常去的吴大小姐家的院子被拆了,那棵西府海棠树被砍掉,葡萄架子被拆散,石桌和藤椅都没了踪影。然后是将军爷爷家,梯子被拆迁的人搬走了,院子里浇花用的大水缸被砸成几瓣散落在地上,房子的墙都被推倒,砖土被拉走了,只剩下我们熟悉的铺着地板革的地面。我们还去那里玩过,每个人站在屋子一角,玩老师学生的游戏。在秋风瑟瑟的时候,“报告”“请进”的声音飘荡在北京上空,随着落叶,落满一地回忆。

再然后辛原哥他们家也要搬走了,我还不懂怎么回事,跟着小船哥一起到他们家道别。辛原哥给我们四个一人买了一根炭烧奶的冰棍吃,我们坐在他的钢丝c黄上,看着他收拾自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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