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少年(18)

到这会儿我都还没觉得有我什么事,光顾着看秦川的衰样幸灾乐祸,可秦茜却在临走之前突然说了一句:“那乔乔今晚替我演吧,词记得吗?”

我就像被许愿的流星砸中了脑袋,一下子愣在了那儿。

“没问题,乔乔天天看,一定能记得。”小船哥笑着替我答应了下来。

我连忙点点头,急着向别人证明我都记得。大家没什么意见,各就各位准备开始,我熟练地演着那位已经在我心里排练过无数次的公主角色,被后母毒害,被七个小矮人救起,然后安静地等着,等着遇见我的王子殿下。

终于,王子被小矮人们带到了公主面前。西大院没有话剧道具里的花c黄,我只是象征性地坐在花坛的中间,闭着眼睛,闻着身边月季花的香气,等着小船哥走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

小船哥已经无数次地拉起秦茜的手了,那个时候我并不懂什么是嫉妒,只是看到他们手拉手站在一起的样子,会有点小小的难过。总算有一天,终于轮到了我,直到现在我都能回忆起当时满满的期待,以至于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能够拉住小船哥的手成了我最大的愿望,而仿佛从那天开始,一切又都注定难以企及。

“看,她的皮肤像雪一样白!看,她的脸颊像苹果一样红!看,她的头发像乌黑的木头一样!她就是白雪公主!”

小船哥一步步走向我,他离我越来越近了,我能感觉到他已经弯下了腰,向我笑眯眯地伸出了手,我有些迫不及待要睁开眼了,因为我已经看过了无数次,这个时候小船哥的笑容,最好看了。

“筱舟!”

我听见何叔叔的声音。

“筱舟!”

小船哥停了下来。

“回家吧!”

大家都停了下来,我不得不睁开了眼。

小船哥已经从花坛上走了下去,走到何叔叔身旁,他们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小船哥就跟着何叔叔走了。

我忘记他是怎么跟我告别的了,也不记得大家是怎样一哄而散,我只记得过了好久,都还是我一个人坐在花坛中央,旁边还有月季花的香气,可我却哭了起来。我演的分明不是白雪公主,而是灰姑娘,比她还可怜的是,我还没遇见王子,午夜钟声就敲响,魔法就消失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我就是觉得,我再也拉不到小船哥的手了。

小孩子的预感,真的很灵。

第二十二节

我是回家以后才明白为什么小船哥、秦茜、秦川都被叫回去了——他们都要搬走了。

奶奶家的院子是私房,当年爷爷被划成右派,房子才分出来,分别住进了辛、何两家。秦川他们家原本就在胡同里住,因为人口众多特别困难,又是根红苗正的贫下中农,所以又占了我们家的两间房。爷爷去世之后被平反,这些年奶奶总是跑北京市落实政策办公室,想要解决我们家的房子问题。那个简称“市落办”的地方说,只要能解决这三家人的住房,原本被占用的房子就能退给我们家。这次危旧房拆迁,正好解决了这个问题,奶奶这些天已经分别跟几家人商量好,他们要从我们的小院里搬出去了。

刚知道的那天,我哭得歇斯底里,但是院子里四处都乱哄哄的,没人理我这个小丫头,我妈干脆把我推出了院门,让我少闹哄。

我站在门口抽抽搭搭的,姚阿姨进进出出打包她裁fèng店里的东西,抽空塞给我一块大大泡泡糖,秦奶奶怕她媳妇扔了她那些破烂,自己扎包袱皮,见到我也只是像平常那样逗一句:“小妞子又掉金豆啦?”何叔叔和李阿姨抬走了一架钢丝c黄,要处理给胡同口收废品的,嫌我在门口碍事,我只好讪讪地回到了屋里。

人生这场筵席聚聚散散,怎么也不是我哭两鼻子就能改变的。

北京入了深秋,小船哥他们家先搬走了。临走之前,小船哥把他的小人书都认真地封在一个纸盒子里送给了我。我们并肩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我哭着问他能不能不走,他笑着摇了摇头。

“小船哥,你们要搬到什么地方去?”

“太阳宫。”

“那儿是太阳的家?”就像相信红领巾是战士的鲜血染成的一样,我也相信太阳宫里住着一个太阳。

“大概是吧。”

“离我很远吗?”

“挺远的。”小船哥低头看了看手腕上星球大战的电子表,“乔乔,我走啦。”

“你等等,我问你个问题。”我急忙拉住他,小船哥温柔地望着我,等着我的问题,可我哪儿有什么可问的,我只是想再和他多待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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