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斑(4)

我成绩也还可以,虽然基础差了些,但还算跟得上。

唯一让我妈担心的,是我总是吃得很少。五年级那年的春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染上了百日咳,我快被咳嗽折磨死了,早上咳晚上咳,每天回家都猛灌糖蒜水,可是毫无起色,喉咙又干又涩,难受得要死。常常在上着课的时候,我就咳得惊天动地,全班同学都同情地看着我,老师也没有办法再继续把课讲下去。

“阙薇,叫你爸把你接回去,到医院好好看看病。”老师把我领到办公室,给他打完电话后回教室上课去了。

学校是他替我安排的,家长联系簿上留的是他的电话。我总觉得他不会来接我,我跟他其实什么关系都没有,不是吗?更何况,他有可能根本就不在省城,可是我不敢跟老师讲换个电话打给我妈妈,因为我怕她会问更多我不愿意回答的问题,比如,为什么爸爸不能来接,爸爸很忙吗,爸爸是做什么的?等等等等。

没办法,我从小就思虑过多。

记得五岁那年,我的掌纹就震慑了家门口一个号称半仙的老人,他说从没见过像我这么复杂的掌纹,我这一辈子注定会过得跌宕起伏。

我妈特别担心地问他该怎么办,他只是摇摇头,不肯泄露天机。但我跟我妈想法不同,跌宕起伏?总好过平平谈淡吧,我愿意当它是褒奖。

那天来接我的还是我妈。她穿得特低调,就一条白色的棉裙外加一双普通的球鞋,可我觉得整个办公室的老师看着我妈的眼神都快直了。其中有一个还趁我妈跟班主任说话的时候,把我拉到一旁悄悄问我说:_你妈是明星吗?我怎么覚得那么眼熟?”

我本来应该很肯定地答”不是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答案到了我嘴边却变得如此模棱两可,我说:”也算不上吧。”

之所以不愿意否定,是因为我喜欢他们眼神里那种鲜活的仰慕,简直就要令人热血沸腾!活着老被人瞧不起,有什么意义!

池振宸知道我生病的亊,一来省城就带我去看了专家门诊,是中医。那个医生说,我其实没什么问题,就是从小营养不良,体质太虚弱所致,需要加强锻炼。

那天晚上我在房间里做作业,我妈把我叫出去,池振宸也在,他手里拿着一个玉坠,我一看便知不同寻常,整个坠的形状似一条鱼,但中间却嵌着一个憨态可掬的弥勒佛头像,看上去晶莹剔透妙不可言。

池振宸把它递给我说:“挂着它,可以保佑你平安。?我不敢伸手去接。最后还是我妈接过玉拉我到她身边,把它挂到我脖子上,吩咐我说:”可千万不能弄丢了,快谢谢池伯伯。”

“是不是该叫爸爸了?”池振宸说,“还怕我负不起责任吗?”

如此大事,我哪敢造次,只能拷头看我妈的反应。她却只是装作替我调整挂坠,笑而不语。

第二天,池振宸給我请了个教练,教我打太极。他对我说他儿子也是从小体质不好,坚持打太极后就好了许多。那是他们第一次毫不避讳地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儿子。我知道了他叫池轩,比我大三岁左右,很聪明,小学连跳两级,又因为生病,休学了两年,明年就要到省城来念髙中。

我妈赞叹说:“我真没见过比池轩更聪明的孩子!好像没有什么他学不会的。”

“聪明不抵用。做事总要踏踏实实。”池振宸一面说一面摇头,从语气上听来,这儿子带给他万千烦恼。

因为练太极,我被要求早睡,每天早上六点起c黄,跟着教练打完一整套拳,吃完早饭再去上学。怕我坚持不下去,我妈也陪着我练。因为曾经当过池轩的陪练,我妈比我基础好,教练不在的时候,就换成她教我。池振宸总是开玩笑,说她去参加个什么全国比赛啥的,没准都能得到冠军。我讨厌所有的体育锻炼,但奇怪的是,我对练太极并不抗拒。仿佛在暮鼓晨钟的吐纳之间,我可以发现一个新的自己一—那个自己一直是被藏在最深处的、我軎欢的可以引以为傲的自己,她不脆弱,不胆小,她行走自如,步伐稳当,底气绵绵不绝,无畏这个世上所有的灾难和风雨。

不知道是不练太极真的起了作用,夏天到来的时候,我的咳嗽差不多已经完全好了,而我的个头也一下子窜出去好高,旧衣服一下子全都穿不上了,我妈只能不停地给我做新衣服。一块式样普通的布在她的手里,她总有很多出其不意的灵感,賦于它新的生命。而我,就是她最好的模特儿。相对我的花枝招展,她自己实在是太朴素了。池振宸去香港美国什么的,给她带回的新衣服,她总是挂在橱里,如果他不来,他几乎是不愿意去动它们的。那时候的我,还完全不懂什么是爱情,但我知道,池振宸是爱她的,因为他看她的覼光,总是充满了宠溺,如鸟儿贪恋枝头,久久不愿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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