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斑(43)

那一天口头作文课,语文老师让大家说说各自的理想,轮到我的时候,我是这么说的:我希望我四十岁的时候,身体健康,略有积蓄,已婚,丈夫体贴,孩子听话,有一份真正喜欢的工作。我觉得这就是成功,不必成名,也不必发财。

老师无奈地评论说:“维维安同学,你这一整就整到四十岁了,还老公孩子的,想得挺远的哈”

班上一半同学笑到喷口水。

我懒得解释。其实这么有水准的话才不是我说的,是我从亦舒的一本书里看来的。但是我们班上的女生都不看亦舒。她们要么不读书,扎个堆讨论谁谁谁的八卦,要么就只看那些轻飘飘的男欢女爱的言情小说。我之所以要照搬这几句并不是因为我想要特立独行,我就是觉得这话说到了我心里去,这就是我的理想,它没有什么不好。

午餐时间,花枝过来找我聊天。她坐在我们班最后一排,老师说她太胖了,坐前面任何一个地方都会影响别人看黑板。

“喂,维维安。”她说,“我以前还以为你是新疆人。”

“为什么?”我问。

“维吾尔族也有个维字啊。”她为自己混乱的逻辑惊天动地地笑起来,“以后你会知道,我这个人其实蛮有趣的。我就是想跟你说,你的理想,还真蛮有趣的,哈哈,哈哈哈。”

“谢谢。”我说。°

“听说你家也住在西城,以后放学我们可以一块走,聊聊天什么的,不然三班的王子雄有事没事老是跟着我,一路扯东扯西,我被他烦死!”

“不了,我习惯一个人。”我说。

她端起她的饭盒,“刷”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说:“骄傲的柴火妞,我向你致敬!”

“别客气。”我很谦虚。

我当然知道她为什么要拉拢我。西城区是我们这里的老区,住在那里的人多半是穷人,自然给人瞧不起。花枝成绩虽好,但个性太强,锋芒毕露,一点亏也吃不得。开学没多久就见她因为一些小事跟好几个同学闹过矛盾。她一定以为我跟她一样出生贫寒,又初来乍到,必会听她差遣,真是猪脑一个。

那天晚上,我都快睡了,家里忽然来了客人,是一个老太婆,很胖,穿着邋遢,嗓音洪亮。我爸让我叫她外婆。

尽管很不情愿,但我还是听话地叫了她一声。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外婆大人,看到我并没有表现出与亲人久别重逢的丁点儿喜悦,而是相当潦糙地看了我一眼,就坐到旧沙发的正中央,很生气地训斥我爸说:“你怎么回事!回来这么久了也不讲一声?”

“这不刚安顿好吗?”我爸说。

她上下看看,哼哼说:“听说这房子要拆迁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因为这个才住回来的吧?”

我把好言好语对她说,“您看今天很晚了,小安也要睡觉了,等我忙完手头的事就去找您好不好?”

见我爸不买账,老太婆当场发了飙:“好你个维大同,这么多年见不着你人影,我人刚来,屁股还没坐热你就赶我走?我告诉你哈,不管怎么说,你跟我们家小彩,一曰夫妻百日恩吶,她死得不明不白,我养她那么多年,最后连个尸首都没见着,你替她孝敬孝敬我难道不是应该的?”

“不是一直给您寄生活费的吗?”我爸低三下四。

“别跟我提生活费!”老太婆一敲桌子说,“我今天来是谈这个房子的!不管怎么说,也有小彩一半的吧?”

我爸为难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啥。就在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应该是生意上的急事吧,反正他跑到里屋接了半天也没出来。客厅里只剩下我和老太婆两个。她终于有空正眼看了我小会儿,颇为不满地评价我说:“长得像根小青菜,你说你妈的漂亮怎么就没遗传点给你!”

我小心翼翼地问她:“你是我妈妈的妈妈吗?”

她大吼一声:“我是你外婆!你说你这小孩是不是在乡下傻了,什么妈妈的妈妈,怎么连句话都讲不明白!”

在她极度不耐烦的表情下,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一把揪住她的胳膊说道:“外婆,你一定要救救我!”

“怎么了?”她愣住,吓一大跳。

我压低声音说:“我爸得了病,他回来是治病的。”

“什么病?”她立刻警觉起来。

我掏啊掏的,猛地从口袋里掏出好几个口罩,放在她眼皮底下说遒:“很严重的传染病,医生说会死人的,你看我现在天天都戴这个。我真的很害怕,外婆,你带我走好不好?你让我跟你生活在一起,别看我小,我会做很多事,我保证我会听话,会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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