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千阙歌(28)

司凌云扑进他怀里,他一怔,下意识抬头,刚才她探头出来跟他打招呼的二楼窗口站着一个男人,正面无表情地冷冷向下看着他们,白色衬衫敞开,随风吹拂不定。

曲恒顿时醒悟,压低声音烦躁地说:“你又来了,这一手怎么玩也玩不腻对不对?这么一直无聊任性下去有意思吗?”

“等会儿再教训我吧。是哥们儿的话,就什么也别说。”

她脱力一般软软瑟缩在他怀里,声音疲惫而低哑。这个如同受伤小动物的姿态让他原本僵硬的手臂软了下来,他默默抱住她,迟疑片刻,安抚地拍着她的背,直到她不再发抖。他回手拉开副驾驶座车门,送她坐了上去,然后上车发动了车子。

曲恒并没有再教训司凌云,他一路保持着沉默,将车开到了卢未风家里。这里还未改建,保持着租界区老房子的幽深残破,门虚掩着,一楼光线昏暗,放满了旧家具。他们走进去时,楼上传来歌声,两人不约而同站住。

如果你不曾给我承诺,

我也不会计较你的模棱两可;

我们混迹的世界如此荒唐险恶

我们的未来如此变幻莫测,

你却说,大家总要学习它的规则;

谁来告诉我怎么习惯一个又一个妥协,

做到与所有不如意讲和

如果我向你要求承诺

你的回答是否仍旧这样冷漠

我们共度的岁月如此轻易溃落

所有的过往抵不住时光消磨

你在笑,你的笑容牵引我为之沉没

谁来告诉我怎么抵挡一个又一个诱惑

哪怕永恒是一个美丽的错

……

司凌云腿一软,坐倒在楼梯最下面一级,双手抱住了头。曲恒迟疑一下,蹲下来看着她。

“我记得我们给这首歌编曲的时候,你也在旁边。”

这首歌叫《我要的承诺》,由曲恒做曲,卢未风做词,三年前就是在这所房子里完成编曲排练,司凌云是他们的头一批听众之一。

他轻轻一笑,“当时你给我们泼冷水,说要承诺的人是傻子,给承诺的人是骗子。我就想,这小妞自以为看透一切,可真是冷漠得讨人厌。”

她哑声说:“结果现在发现,我也不过是一个装酷的傻子而已,对吗?”

“不,你恋爱了,你特别在乎他,他才有可能伤害到你。这可不是犯傻。”

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她绝望地想,他也没有说对,这其实跟爱情完全无关,那个男人甚至没有用花言巧语哄骗她。他只是精确控制了她的反应,用最快速度征服了她,这个过程里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成份。她当然是犯傻,才会一度以为她邂逅了爱情。

他坐到她身边,轻轻拍拍她,“偶尔犯犯傻,也许没你想象的那么可怕。”

她靠着他的肩头,再不肯说什么。

这个旧房子幽暗的一楼,家具逼仄地摆放着,空气不够流通,楼上的喧哗谈笑如隔云端地传下来,旧地板上不时响着空洞的脚步声。只有她身边这个肩膀沉稳不动,他身上有青糙般的味道。这样无言的存在,让她觉得,这个世界毕竟并没有就此分崩离析。也许她只是做了一个噩梦,隐身于光怪陆离、种种荒谬之中,来不及挣脱而已。

不知道坐了多久,又有一个朋友推门进来,他们才起身,跟他一起上去。

跟深黑乐队熟识的朋友差不多都已经过来,不过和以往的欢聚不一样,这一次气氛十分伤感。

地下摇滚乐队赚不到什么钱,演出市场越来越萎缩。相貌英俊的温凯打算去北京发展,李乐川在家里的压力之下,准备去英国读书,乐队面临解散,这也差不多是本地曾大量涌现的地下乐队的共同命运。

来的多半都是玩音乐的圈内人,深知个中甘苦,一瓶接一瓶地喝着二锅头、红酒、啤酒,抱怨着往远处看不到将来,往四周看找不到可供发展的氛围,不时有人有一句没一句弹着吉它唱歌。

司凌云头一次这样如同喝水一般地喝酒,到后来甚至失去了味觉,再分辨不出喝下去的是什么。夜深时分,差不多所有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她的醉来得尤其惨烈,她没法再忍下去,冲进卫生间里搜肠刮肚地呕吐。

这时外面响起吉它声,一个破音破得厉害的嗓子唱起的是她熟悉的崔健的《不再掩饰》:

我的泪水已不再是哭泣

我的微笑已不再是演戏

你的自由是属于天和地

你的勇气是属于你自己

……

她想,她的全部勇气,竟然只是用来掩饰伤害,实在是可笑。她靠在卫生间门上,跟他们合唱,她最后的意识是嗓子里翻涌出咸腥的味道,随即昏迷不醒。在场唯一还算清醒的只有曲恒,他发现了她,马上抱她下楼,开车送她去医院,医生诊断她为急性酒精中毒,胃底粘膜裂伤引起消化道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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