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未了(143)

“谁都有些风光的过去。”安德烈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我过去曾经是橄榄球运动员,就是我们之前去观看比赛的那支球队的队员,当然,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在离开的时候回忆一下以前的风光,也是很不错的决定……”

“我再陪你去看一场球赛好吗?”俞适野突然问老人,“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你是橄榄球运动员,我还没有了解过橄榄球这项运动,你——”

他的声音一开始很快很急促,后来慢了,他望着老人,也看见了老人的眼神。

老人的眼神很平静,也很慈祥,他什么也没说,可又好像把什么都说了。

俞适野的声音继续不下去了,他颓然住了口,按照安德烈的意愿,先为他梳洗打理,再帮他换上运动服,最后,将那个大大的头盔放到他的怀抱中。

老人爱惜地抚摸着这个头盔,尽管经过了良好的保养,头盔的边角,依旧有斑斑痕迹,一如那只正抚摸在头盔上的手。

“老伙计,我们又在一起了。”安德烈自言自语,接着对俞适野说,“好了,我们走吧。”

他们离开疗养院,去了另一个地方。这是在一系列复杂的程序之后,由医院安排的告别之地。

但这既不是医院,也不是酒店,既不冷冰冰,也不标准化。

这是间很好的房子,很温馨,就像家一样,它布置了许多家具,每个小角落都有些贴心的设计,桌子上铺有桌巾,沙发上放置靠垫,还有一条厚厚的绿色毛绒地毯,铺在地上,像在屋子里铺了层草地。

他们和医生和警察在敞开的门口汇合了。

出乎俞适野的预料,他以为会看见的警服和白大褂并没有出现,前来这里的人,都穿着自己的日常衣服,他们不像是来执行任务的人,更像是来串门的朋友。

他们互通了姓名,随后鱼贯入内。

安德烈的目光看向房间里的长桌子,并示意俞适野带自己过去。但俞适野抓着扶手的双手有点僵硬,他的双腿也有点僵硬,如同草地一样的地面对他而言更像泥浆,它们没过他的脚踝,将他深陷在这里。

这时,女医生按住了俞适野的手:“你看起来有点紧张,我们要聊聊天吗?”

“不,不需要。”回答的是安德烈,他对着女医生笑了笑,接着叫俞适野,“小野,我们走吧。”

“我……”

“走吧。想想之前我们的道别。”安德烈安慰俞适野。

俞适野不再说话了。

他搜刮着自己的身体,将藏在身体角落的力量都挤压出来,他双手上的青筋鼓起来,突突直跳,像他脑袋里的神经一样。

但他终于能够动了,他一路将安德烈推向桌子旁边。

众人落座。

女医生柔声说:“我现在要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在接下去的过程中可能会发生很多次,我希望你能明白,无论什么时候,你想要喊停都可以……”

“我明白,是要签些文件吗?”

“除了文件之外,我还需要口头向你确认你的意愿。”

“这能由我的男孩来做吗?”

他们的目光落到了俞适野身上。

女医生的眼神很关切:“你的脸色有点苍白。”

而安德烈的充满了鼓舞。

面对着这两样目光,俞适野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他们刚才在说什么,他仓皇失措地想要后退,可安德烈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牢牢的,不让俞适野退缩。

“由你来,小野。”安德烈说,“我希望听见的是你的声音。”

俞适野说不出拒绝的话。

于是文件最终落到了俞适野的手中。

薄薄的纸张在手里有千钧重,俞适野的手臂控制不住的下垂,最后,他是坐在椅子上,拿手肘支撑着桌面,用发花的视线努力辨认文字,将话说出喉咙:

“我要再确认一遍:你确定知道接下去将要发生什么吗?”

“知道。”

“这是你本人的意志吗?”

“是。”

“病痛使你饱受折磨吗?”

“是。”

“你确定要在众人的见证下……”

这一段,俞适野的声音突然卡住了,就像突然丧失说话的能力,或者突然丧失理解的能力,他徒劳地张着口,可不知道怎么让声带震动,发出自己想要的音节。

“——安乐死。”

是安德烈替他补全了这三个。

安德烈握着俞适野放在桌面的手,鼓励他,告诉他那些词语。

老人的手脆弱而gān燥,可带着不可思议地稳定的力量,俞适野像个学说话的孩子,磕磕绊绊地,跟着人,把话说全了:

“你确定……要在众人的见证下……安乐死吗?”

他的嗓音很哑,也挺痛,好像这个词语是把刀,拖曳着经过喉咙之际,便把他划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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