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人(26)

作者:小昀山 阅读记录

每次他跳不上去的时候她就用力往上推一推他,随后程姜坐在高高的树枝上,看程月故年轻的,仰在阳光里的脸。身处高空而难以控制的恐惧和妈妈明艳的快乐的脸混合在一起。

她在他最后的记忆力印象最深的画面是这样的。

他想念她又不敢看她。他给她开门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有多害怕:说来奇怪,他同她生活在一处的时候离不开她,她走后疯了一样试图填补她留下的空缺,但等她重新回到他的生活里来,他又下意识地想要逃离她。

因为他已经脱离了程月故。他没法允许自己再回去了。

但她会发现他的现状已经大为脱离她的预料,进而会刨根问底地想要知道为什么,而他会无从回答。他们之间的家庭时间早就不复存在,重新开始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们不是朋友了。

也许他们从来也不是朋友,说不定那和母子关系是冲突的。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程姜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他侧过身去,在黑暗里凝视窗户所在的位置,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视力模糊。他这才发觉眼眶里已经蓄起了水。

他没有移动,也没有揉眼睛,而是静静等着它们落下来。眼泪涌出的速度很慢,他等了许久,才有一小滴水珠离开他的右眼,紧贴着他的脸往下滑。他翻过身来,又把右边的脸侧向床铺,倾斜之下左眼的泪水也流了出来,一小滴水一直流到右眼的位置,沿着眼眶向下慢慢转下去,突然就不见了。

也许融入了右眼眼泪留下的泪痕里。

*

没人知道程姜夜里哭过。

到了第二日早晨,所有人便穿着整齐回到客厅,一起坐在桌前吃早饭。

沈霁青不喜欢买寻常的黑白吐司,反而喜欢那些里面添加了各种难以察觉的配料的品种。程姜已经连续吃到过洋葱,豆沙肉松和无花果面包。他自己以前从不知道连面包都能翻出这么多花样来,于是总是怀着一种虔诚的探索态度去吃。

程月故不关心面包里有什么,倒是他自己总猜来猜去,而沈霁青也不给他正确答案,只是逗他说:

“因为放了一种蔬菜。”

程姜只能又回到起初的慢动作咀嚼状态,再不确定地问出一两句猜测。沈霁青这一点很奇怪:光凭这一两句平淡无奇的对话,他就能笑得厉害。程月故不予反应,程姜也不知道该不该笑,又不想沈霁青一个人笑着尴尬,只能慢慢地把嘴咧开,定一定,又收回来。

他继续吃饭,再找借口离开餐桌。

他开始思考程月故现在是怎么看他、怎么想他的。

程姜尽量模拟出自己十七八岁的行为方式,也尽可能地在程月故面前显得若无其事。他万不得已拿莘西娅去当这个缓冲,让程月故抱着她,把话题全往她身上引。程月故改问起他如何照料孩子等无关紧要的细节,不过没有再像在电话里那样责备他,只是叹了好几次气。

新年共放了三天假。

是程月故带他去办理了身份入籍,并一直说他们的入籍手续会完全顺利。

“因为你们完全具备“中国人的近亲属”的条件,同时还都是无国籍人,不牵扯到放弃之前的国籍之类的琐事,你知道吧?”

程姜不知道,但他点头。

程月故看看他的脸,“你在想什么?”

“没事。”他含糊其辞,“我昨晚做了个梦。”

“什么梦?”

现在他不想说也得说了。“我梦见我去申请入籍,工作人员让我阐述为什么要来申请文件,从哪里来,为什么要离开以前的地方。我对他说我要离开冷湾,我把我能想到的所有理由都说了。结果他拿起一张表格,对我说:可是你不正是要申请冷湾的国籍吗?”

“都是傻话。”程月故说,“冷湾没有国籍一说。”

“我知道。”程姜低头看着鞋尖。

他们在公安局排了半小时队,填了三份申请表,又当场给自己和莘西娅拍了免冠证件照。工作人员说申请提交后公安机关会对申请人的家庭情况,政治历史和申请理由进行审批,随后申请会在各个相关部门转一圈回来发放证件。

“入籍一定能批下来吗?”从大门里出去的时候程姜禁不住再问。

“我不是说过,不会有什么问题。”

“要批多久呢?”

“用不了多久——小姜!你傻站着做什么呢?”

“不是红灯吗?”

“没看见车行道这会儿已经转红了吗?这就相当于人行道转绿了。”

于是他赶紧三两步跟上去,坠在程月故身后过了十字路口。

程月故穿着小小的漆面高跟鞋,一分钱硬币宽度的根向里收,但走了一路也没有折断,反而飞快。她直接打车带他出来,也没告诉他另外还计划去哪里,他只能盲目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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