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人(28)

作者:小昀山 阅读记录

和冷湾一样,婴儿是不需要额外收费的。他们在后排找到座位坐下,程月故指给程姜看他们要去的那一站。他坐在窗口,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窗向外张望。忽然他想起来去医院里接莘西娅的时候,也是坐在长途车上,也是同样的方向往外看。

冷湾T区的长途车似乎不管是什么车号都长得一模一样。

车内是两个一排的座椅,上面会铺上洗得很干净的白色泛黄的罩布。罩布上往往有字,有……有什么来着?他回忆许久,终于想起一句“我们全然平等的权利和现实令我们幸福自在【注】”,还有另外他离开冷湾前刚刚见过的一句,是“怀着欣赏交缠花茎的玫瑰的心境去对待相互甜蜜接吻的姑娘”。

在冷湾,许多事没什么禁忌。

就像公共汽车站牌上的标语:有人会为自己在十九岁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喜欢鹅……或者其他什么东西而大惊失色吗?道理都是一样的。在冷湾有许许多多更加特殊的群体,但大家把这些事情都看得很淡漠。

没什么是值得大惊小怪的,冷湾全是怪人。

包括了他。

程姜小心地偷瞄妈妈,发现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他转而观察周围坐着的人,又发现前排有一个母亲带着一个小女孩。从他的角度看去,母亲旁边的座位是空的,大概是女孩晕车,所以躺下来枕在母亲大腿上。女孩一直在嘟嘟囔囔。

“妈妈!还有多久到?”她问。

“大概快了。”母亲说。

“喔。”小女孩说。随后她百无聊赖地咿咿呀呀哼起歌来:

“从前有只小乌鸦……”

她似乎没怎么记清歌词,同样的儿歌歌词反反复复唱了好几遍,中途有好几处均由“啦啦啦”代替。她唱了一会儿,又小声问:

“还有多长时间才到啊?”

她母亲大概有点不耐烦了。“你这都第几遍问了?”

“但车都走了这么久了。”

小女孩嘀咕了一声,不再出声了。

过了一会儿,母亲又说:

“别在那儿玩口香糖纸。薄荷味道会让你更晕的。”

“但是我无聊。”

“玩点别的,听话。”

“还有多久才到?”

“早着呢!”母亲声音里隐隐带了些愠怒。

小女孩闻此哇地一声吐了。空气里开始弥漫呕吐物的馊味。

程月故抬起头来,眼里多了一丝嫌恶,却也没有换座位。那陌生母亲小声抱怨着呕吐的女儿,试图把她安置到另一个空座椅去,一边又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座椅。程姜看看程月故,在口袋里搜刮片刻,找出一包纸巾。

他站起来,把纸递给那个女人。她道了谢。

“抱歉抱歉!”她手忙脚乱,“我闺女有晕车的毛病很久了。”

程姜又看一眼身侧,不知如何回答,对她笑了笑。

他的目光向外看,终于看见了正摇摇晃晃站在车座之间的小过道上的女孩。她扎两根辫子,看起来不到七岁,面上有点委屈。

她的眼睛是黑色的。

*

莘西娅小时候也有晕车的毛病,但后来她必须坐长途公交车去初中,所以慢慢好了。她晕车的时候从来没有反复问过他还有多久才到,只是一个人缩在车窗边上靠着头,等下车再吐。

虽然她和自己的亲生母亲伊芙琳长得丝毫不相像,但她在他印象里也常常是苍白而萎靡的。

当然,那也许也仅仅是因为他们穷。

那对陌生母女似乎要一直坐到终点站。程姜自己很快到了站,下车后不认路,仍然跟着程月故闷头走。

“这不就是霁青说的商场吗!”程月故轻快地说,“我还当有多远呢。”

程姜闻声一抬头,见两人已经走进了一栋巨大的亮色建筑,迎面而来的就是沈霁青曾经讲过的大彩球。之前听描述的时候,他还以为是一串一串的皮球大的小彩球,但真的见到后才发现是一个个至少半米高的大球。彩色褶皱纸球从四楼一直垂到一楼上空,周围还悬挂着同样巨型的彩环和礼物盒挂件,每一个都不同程度地嘲笑了他想象力的匮乏。

程姜站住了脚,有点贪婪地站在围栏旁边看了许久,才慢慢跟着程月故下电梯。

他上一次坐电梯还是在机场里。

*

“所以你们买了什么?”

程月故像一阵脚下不扎根似的风一般,在出商场的时候接了一个电话,便几句话撂下他走了。若按照她的行程来看,等程姜自己回家,她说不定已经到了机场。

程姜在大街上走了有半个小时,终于找到自己记得数字的公交车站,自己带着许多东西搭公交汽车回家。

他没买什么特别的东西,于是回去后沈霁青顺口一问,他就把袋子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摆在桌子上给他看。一只杨桃,新的日历本,各种零零碎碎的小工具,婴儿安抚巾,还有没法放到桌子上的一辆折叠婴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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