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番外(16)

作者:叶鼎洛 阅读记录

李梦仙住的这间房子的上面和左右前后五面都糊着纸,只有地皮一面是砖头,一阵风刮进来,糊得不伏贴的纸,就扇动起来哗啦哗啦叫。他把这房子看得像他家乡用来烧化给死人用的纸屋一般,而他自己也就像一个苦鬼住在里头。

和他同来的三个同乡全住在这纸屋里。一个叫做陆海山,一个叫做方小痴,一个叫做许卧云,都和李梦仙一样是近视眼,都戴了眼镜。方小痴是一个长条子,长得仿佛像一根甘蔗,说起话来先要扭一扭头,面部上突出一个高鼻子,被冷风吹着时就发了红,走起路来有些摇摇欲倒的样子,很要叫人替他当心的。许卧云的胸背之间很宽阔,面孔却瘦白得很。走路时他的双肩成一线从左边向右边倾斜,头上的帽子的倾斜线却和双肩反对而成交切。他的性格又有些反常的地方:别人静的时候他很忙,别人忙的时候却伏了进来,精神是很铄的。陆海山的身体很高大,面孔上苍然作黑色,他最爱把自己做得很伟大,常把身高体壮来夸耀别人。又常喜欢装得很正经的样子去看书。见了客气的人他就先叉手不离方寸地招呼一会,然后再端然正坐下去,眨着眼睛想些话出来谈谈。假使这时候有人去挖苦他,他决计忍受下去不和他们计较,因为他想若和他们计较时,他的态度难保不浮躁起来,就失去庄重了。但是他的心地却是很厚道的,有些时候很能够吃亏。陆海山和李梦仙比较起来,以体格而论刚成相反。陆海山看了都德的《小物件》很动情,因为自己爱做杰克母亲,便硬说李梦仙是小物件。李梦仙的身体本来不怎样大,听了他这话也不能反对。以此李梦仙睡熟了的时候,陆海山总来替他闭灯,吃饭的时候又去替他拿碗。但是陆海山的饭量到底比李梦仙大,却不能饿了杰克而让小物件饱,小物件若和他争论时,杰克就说:“我的人也比你大呀!”

和他们这房子一板之隔的外面,也有同样一个纸屋子。那里面住着一个总理一切事务的吴先生,还有一个姓叶的小书记。小书记肠肥脑满,年纪很轻,有许多事情做得不称李梦仙的心,他总原谅他,吴先生常用手摸着脖子——他的脖子上不知道生了些什么疮,用白绷带缚成X形,他常当着人喊“脖子痛!”“脖子痛!”——眼睛插到额头上来望人,又常说到外面去吃馆子,吃馅儿饼,吃坛子肉来表示他阔绰。李梦仙一方面同情他的脖了,而一想起他的架子,又如一个眼中钉。

以上说的是和李梦仙住在一起的同事,现在都在那里打呼了。

李梦仙想起了“到香云那里去睡觉”的念头,因而又想起了其他的念头,翻来覆去不能入睡。过了一会,坐起来抽了一斗烟——匣子上标明功敌鸦片的烟,他的脑筋渐渐地麻醉了,才静静地睡了下去。

他被陆海山叫醒之后,第一个心里起的作用还是“到香云那里去”。他的头里重得很,眼睛睁不开,计算自昨晚到今晨,犹没有睡满四个钟头。

李梦仙转了这个念头之后,他的生活像有了目的,这一个礼拜中的光阴,不至于在无聊中去郁闷了。

第8章 姐夫(2)

李梦仙来F城的第一天是正月月底。那时候满城都是朔风和冰块,树木死一般地挺着,地皮铁一般地硬着,F城的房舍上是不加粉刷的,人的衣服是老不讲究色彩的,看出去时,远远近近高高矮矮大的小的,死的活的都沉没在一个灰色调子里面。他刚从南边来,看了这情形觉得异常不痛快,心里时时发酸,时时想哭。

学校里还在那里收拾房子,他们的行李堆在木屑斧片的旁边,人就在一间刚糊了纸浆汁未干而发出一种又酸又臭的气味的房子里。房子中间搁着一只大火炉。煤火把四面的松木板壁烘得必必八八响。人若靠近火炉时,皮肤上灼然发烫,离得太远了,腿里面又冷得彻骨。李梦仙过到这种日子也觉得异常不痛快,心里时时发酸,时时想哭。

黄昏时,因为还没有装电灯,暂时点着两支指头粗细的洋蜡烛,叫了四碗面条儿——宽有半寸,长可一尺,加上几片青菜叶子浮在和开水差不多的汤里的面条儿来吃了之后,许卧云和方小痴有事可先出去了。李梦仙和陆海山坐在板铺——用一个木头长框子钉上四只脚上面搁起三片长短不齐的松木板皮的板铺上纳闷。

“怎么办呢?”李梦仙狠命的叹了一口气,才逼出这句话来,他几乎要哭了。

“到那个地方去吧。”陆海山笑着说。

“唔?”李梦仙不明白海山的意思。但他看见海山面孔上的表情已猜透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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