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番外(52)

作者:叶鼎洛 阅读记录

“这倒未见得。”她被拍了一拍马屁却有点害羞地说,“老爷们能有几颗良心呢?把一颗放在我这儿了,就不能到别的地方去了,何况我们是妓女……”倒也有点感伤的神气了。

“没有的话,老易和别人不同,那么,照你说大概一定是生了病。”我说。

“我也是这样想,怕是他害了病,要不然,我倒相信他一定会来的。”

“那么我去看看他。”

在她这几句简短的谈话里面,我理会出她对于易庭波的情爱来了,虽则也不能不疑心这或者是出于她的做作,但从她的神气上,态度上,言语的意味上看来却是真诚的,而且她那历来冷冰冰的样子也不让我疑心到假情假义上去。我这样在暗中承认了她,同时却又好笑她过于相信易庭波了,他何以一定要因为生病才不到潇湘馆来呢?但我也不能断定易庭波不生病,他那种人——尤其在那种情形中确乎有生病的可能的。然而不管他生病不生病,我却忽然欢喜起来。因为我想如果易庭波真是因了她而至于生病,而她也竟因了他生病而这样关心他,这就显示出他们彼此的真意来了,而这便是我所希望他们的。

我立刻做出受人之托的诚恳态度,答应银宝说去“看看他”,便从潇湘馆出来,步行到易庭波那里去。原来不爱读书徒逞空想的我,一面走一面又不免把他们的事情加油加醋地想起来。我认真地思考,一时间像诗人一般,看得人生中的一滴眼泪也似乎十分庄严似的,把他们的事情庄严化了,易庭波固然被我认为一个因特殊的境地而酿成特殊性格的人,而银宝姑娘——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她的冷,那冷的印象对于我太深刻了!——也被我认为一个妓女中上品,甚至于一般女子中的豪杰了;但是一转过来忽然又糊里糊涂感到一种美中不足似的可惜,我可惜银宝无论如何终是一个妓女,又可惜他们何不早一点认识,如果她是个稍有知识的女子时,那不是更美满更有意思吗?

世界上的事情确乎有鬼似的,我走到易庭波的房里时便发现他真的有了病,他躺在一张小铁床上,羊毛毯子直盖到他的肩头,露出一个如此模样——请大家诉诸想象吧,譬如易庭波这样的人正在病中时——的面孔半歪在枕头上。

“啊!你来得正好,生了几天病……这于我尤其寂寞了!”他看见我去,于是很快地伸出一只瘦的手要和我握手。

“真是一样也不知道,这是哪一天起的呢?感冒吧?”我拉一拉他的手,顺便坐在他的床边上。

“大概是感冒?但是我并没有感冒,总之是疲倦,一月以来我每晚失眠,后半个月身体发烧,从前天起我便倒下来了。现在还是发烧,你摸摸我的手心看!”他说。

他不说倒不注意,他这一说时我觉得他的手掌正像烙铁一般。

“那你应该进医院,否则,……你吃了什么药?”我说。

“用不着进医院的,只有生病的人才知道自己的病状,吃药也用不着,如果不是要死的病它自然而然会好起来的。”他微笑地说。

“银宝姑娘倒惦着你呢!她在猜想你有了病,不想你真的有了病。”我说。

“你今天到她那里去了吗?”他注意地问,“然而我想从此以后不去了,虽则有点对不起她!”却又用犹疑的声音说出这句话来。

“为什么来呢?她真的惦着你呢!”我说。

“老实说吧,”他稍顿片刻之后说,“我这病是被她害出来的,而且也有点恨你,要不是你,我便不会认识她,要不是认识她,我便不至于这样苦,就是生病也一定生了别的病。”

“然则你是相思病了。”我不觉笑起来说,“你真的恋爱着她吗?这我也早就看出了一点,但我料不到你因此会生病,然而你这病却也生的值得的,她确也恋着你呢,这我今天看出来的。”

“她今天说了些什么?”他把头凑上一点问,但又立刻用手一摆说:“算了吧,拉倒,无论她真的假的,还是拉倒的好!何苦来呢?为了一个女子这样苦,竟至生了病!”又自言自语地说。

“哈哈,你真过于特别了!你和她……”我想说下去。

“并不是,并不是!”他微笑,却显然像是焦躁起来辩驳地说:“我是个薄命人!我的前半生是因为无父无母无家无室没有亲人而薄命的,后半世,我知道,是女子——她们使我薄命的!我和女子无缘,我不愿意为了她们来吃苦,还是硬着头皮过去吧!和尚不也是人么?”

他那天的话来得这样生硬,大概是因了病的缘故,但是这愤慨的话使我回想到他以前对我说的关于爱情上的话来了,他确是在几次恋爱上没有得到安慰,却增加了许多苦恼,这种话当然都是从那种事情上种了根的,但是他现在虽然这样说着,却显然还是自己压制自己的手段,是极不自然,是从变态的倔强中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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