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番外(97)

作者:叶鼎洛 阅读记录

她不说话,她的眼睛垂下去了……继而他说道:“然而我啊!我很难过……”于是他把台上的啤酒瓶又倾出一杯酒来,忽然沉醉的样子举起杯子来道:“你喝杯酒吗?……我近来只想喝酒,只有酒……”

“我是不会喝酒的……”她说。

他举杯一饮而尽,那酒在他伸长的喉咙口咯咯地响了一阵之后,“我怎样能够消遣我的日子呢?你须知道我本来也和你一样不会喝酒的,但是我现在少不了它,我的心里很空虚很冷寂,冷得像冬天的朝北房子里一样,这里面只少一具火炉,而这火炉是在别人的房里,他们多么暖和呀!而我!……”

继而他的态度大变了,否定了刚才所说的一切话,他便立了起来,做得七颠八倒地伸出两只手来了。

然后他又用力把眼睛一闭,半真半假地泪珠便挤了出来:“啊!啊!我只想一个人,这个人你是知道的,你知道她会允许我吗?……”他好像已经醉了。

然而她害怕起来了,她就立了起来……“请你不要走!”他说,“你可以相信我决不至于对于你再野蛮的了,我知道爱情是不会同时向两方面出发的,但我只希望你可怜我一点儿,犹如可怜穷人一样,给我一点精神上的施舍!……”

“怎么你又来了呢?你方才……”她睁大了眼睛说。……

“唉!这是感情作用啊!我的感情紊乱得一点没有秩序了!而竟没有一个慈悲的人!……”

他又颓然倒到椅子里去,重复喝起酒来:

“酒呀!假使你是人!……哦!假使人变了酒!……”种种困苦的表情在他面孔上做起来了。

所有这一点钟之间他所说的话,他所做的表情,俱不能说是十分真的,不过他自己先在自己的感情上开了一条悲哀的路,再故意用酒来一浇使那悲哀顺着酒意激荡起来,于是感情就顺了这条悲哀的路逐渐毫不害羞地发作,话也有了,姿势也有了,眼泪也有了,真的变得十二分悲苦连天起来了——这就是他计划出来的许多方法中的一种,因为他相信凡是女子都容易动感情的,只要做得十分可怜没有不感动她们的心的,所以他就用起这种苦肉计来了!

但是这软工夫软得像不容易断的柔藤一样却终于缚不住她的心,靠着他那仁丹胡子,他那直挺挺的好姿势就是一把刀压在他的项颈上也不能够叫她起一点恻隐之心,何况那酒后的面孔,那喝酒的声音,那七颠八倒不中听的话。她反而激怒了,格外讨厌他了,就霍地立了起来说道:

“你醉了!恕我不能陪你了!”这自然还是她压制住感情的话哩。——

她便走了出去。

这假装吃醉的人因为这一来倒真的有点醉了,他怨毒的眼光在灯光下面向四处发射,握着拳头伸了两伸,随后又把一瓶酒喝了下去,便横到床上去躺着了。

君达这一天很是疲倦,海岸上的风似乎倒反把他吹出病来了。但是他越是疲倦越不愿意坐在房子里,因为他的疲倦一半是身体上的疲倦一半是心上的疲倦。夜色是很阴凉的,稍些落了几张叶子的秋树在晚风中摇动,上弦月很早就倾在西天,黄昏星比前天稍移了一点方位,正对他的窗子射着,吃晚饭的钟声鸣起来时,七八只乌鸦正毫无秩序地从霞光尚未全退的天空上噪着飞过去。

一顿晚饭吃得毫无味道,看那满膳厅的人的头都高高兴兴埋在各人的饭碗里,那筷子的声音弄得菜碗一片响,而他则感到自己和这些同一样用嘴巴吃饭的人没有一些关连,他满腔心事完全浸在近来的享乐里面,自公园里的事情起头,一直到海边上的游乐为止,那旅馆,那戏院,那床,那被窝,那枕头,那汽车的颠簸,床的颠簸以及一切说不完,想不尽的种种把他弄得很模糊,而这模糊还正拖着一条很长的尾巴,不消说来日方长呢!

带着种种模糊的情绪和一片身心上的倦怠,正当那高楼上自修室里的灯火燃得灿烂的时候,他便在园中散步起来。

他冥想着,把这一年中和她来往的来源去路整理起来了。

关于这五个月中的日子其中充满着热情的眼泪、缠绵的悄语、肉体的颤动以及一切快乐的光彩中也还有些不惬人意的地方吗?是否正是他历来所设想的那种两心两洽的无底的欢娱吗?何以他日来一天一天感到种种倦怠呢?

他这样深深切切回想起来的时候,她那声音,那容貌,她一切举动就依着几个不同的时期显出几个全然不同的印象来了:第一个是她第一天到这学校来坐在那个亭子里的印象;第二个是她在公园里要求和他接吻的印象;第三个就是今天在海边上拥抱着他绵绵不断地向他耳语的印象。那第一个印象她是十分庄严,不消说他当时正恭恭敬敬叫她姑母的时候,第二个印象她好生哀伤;第三个印象她便完全变成银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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