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唐靖和外公正准备进厨房张罗年夜饭，这时候唐靖的电话响了。看到显示来电之后，唐靖柔和的面上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冰冷，甚至隐忍着更多不一样的情绪。

也就只有这个时候，这个人才会打电话过来吧。

“喂，爸。”唐靖听见自己冷淡的声音。

“小靖啊，除夕快乐。”听到那头儿子依旧疏远冷淡的语气，唐世龙面上是不加掩饰的难过，他想着小时候唐靖天真单纯的笑脸，那时候儿子还是很喜欢粘着他的。只是……他心中叹气，语气里是常见的关切，“今年还是和外公吃年夜饭吗？”

“嗯。”唐靖轻吐出一个单字，只觉得父亲迟到的关心太过讽刺。

自己已经半年多没有看过唐靖了吧。唐世龙想起上一次见唐靖，还是初三毕业典礼的时候，他推掉了半天的工作偷偷跑到学校去的。他知道自从美芝走后，他就没有哪一天做好过父亲，等他终于有时间了，儿子却与自己渐行渐远。其实他另娶，除了想过上新生活之外，也是想有人可以照顾唐靖啊。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唐世龙自嘲地笑笑，他转头看着身后的大包厢，将自己的姿态又稍微放低了一些，“小靖啊，你还记得小时候见过的姑姑吗？”

唐靖皱眉，搜索着自己的记忆，似乎记得自己六岁的时候，在家里见过一个气质优雅，却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强势的中年女子。那时候爸爸妈妈告诉他，他得叫那个女人姑姑。只是不知道是因为那个女人太忙还是其实爸爸跟她不合，从那以后他再没见过她，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忘记了有这么个亲戚存在。

“嗯，记得。”

听见唐靖说记得，唐世龙不免面露喜色。唐靖的爷爷奶奶，也就是唐世龙的父母在生下唐世龙不久，因为当时的文化大革/命不幸离世。那一年，唐世龙才刚满两周岁，而唯一的姐姐唐世芳也不过才十九岁。半年后，姐姐嫁给了姐夫刘正风。可以说唐世龙是被自己的姐姐和姐夫拉扯大的，对于年长自己十七岁的大姐和又大上姐姐八岁的姐夫，唐世龙更多的不是亲昵，而是对长辈的敬畏。

等唐世龙考上大学之后，自尊心和叛逆心理作祟，唐世龙开始拒绝姐姐姐夫的庇护，毅然决定自己创业，在当时遭到了唐世芳的极力反对，两个人的关系也由此僵持了好些年。姐夫刘正风虽然在外人面前雷厉风行，但却很是听姐姐的话，所以直到唐世龙结婚，姐姐姐夫几乎都没有出面过。后来唐世龙当上了父亲，唐世芳那时候也有了自己的孙子，大概是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开始追源溯本，怀念亲情，于是两家的关系又开始缓和了一些。只是世事弄人，唐世芳刚看望完唐靖不久，就查出患上恶性肿瘤，三个月后便出国住院进行救治了。这一趟下来，又是一晃快十年。

因着自己与儿子越来越疏离的关系，唐世龙现在是越发看中亲情了，他知道他创业这么多年，姐夫其实背地里偷偷帮了他很多忙，只是从来不说也从未主动跟他联系过。这一次大姐痊愈回国，想要两大家子人一起吃顿年夜饭，唐世龙是非常高兴的。他也很清楚，唐世芳思想上还是有点儿上辈人的迂腐，谭木森这个继子再懂事再优秀，还是比不上唐家的亲骨肉唐靖。听木森跟他说，唐靖在学校不仅学习成绩优异，最近也开始交了些同样优秀的朋友。他感到很是欣慰，想着他大姐肯定会很喜欢唐靖这个侄子。他也希望通过他大姐的关系，自己跟儿子的关系可以亲近些。

“说来话长啊，小靖。你姑姑比爸爸大十七岁，当年爷爷奶奶走得早，是你姑姑把爸爸养大的。只是你爸爸年轻的时候太不懂事，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好好地跟你姑姑道个谢。当年姑姑看完你之后，就因病出国了。这十年过去了，她回来过年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想见见我，”唐世龙已经很久没有和儿子这么好好说话了，他眼睛有些泛红，觉得自己这一生在亲情上留下太多债，他继续道，“还有想见见你。爸爸知道，你对我很多埋怨。但是看在姑姑已经快六十的份上，来看看她老人家好吗？”

唐靖在那头沉默了很久。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爸爸跟他如此心平气和地说这么多话了。两个人之间不是他无声的沉默就是爸爸的叹气或是生气的指责。他说不上自己此刻的感觉，只觉得这段父子关系太过失败，他都十五岁了才知道父亲那一辈的事情。他不是个多情的人，只是这一刻，他忍不住想到一年前父亲双鬓微白的模样，忍不住站在父亲的立场上，感受着心中因为亲情泛起的各种情绪，后悔的，悲伤的，想要弥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