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岛深秋(8)

我穿着深秋的厚风衣也还会觉得有些凉意,何况是他,身上就T恤和一件单薄的夹克。

“嗯。”他揉了揉鼻子,抽了口烟,“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我的右腿和他的左腿紧紧贴在了一起,或许是幻觉,我甚至感觉到了他的温度。

和少年时代不同的温度。

我一个人生活,经常会买花,一周或者半个月一束,每次都只买同一种花。

茉莉。

我觉得叶怀秋像是茉莉花,白净的,轻盈的,香的。

回忆全部泛黄,唯独他这个人,怎么都不会褪色,不管过了多少年都还是原本的样子,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他在我的世界里当了十几年的茉莉,现在的话,更像是昙花。

月下美人,握不住的话转瞬即逝。

昙花一现,只为韦陀。

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算是他的韦陀。

我盯着叶怀秋的手,看得心像绷紧了的弦。

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手指轻轻地点着,像是在自己腿上弹琴。

少年时代的触感都在这一刻卷土重来,要是我现在握他的手,感觉还会一样吗?

那时候已经彻底入夏,几乎天天三十几度,那会儿我跟人打球伤了脚,天天拄着拐杖去上学。

每天早晨叶怀秋都在校门口等着我,然后帮我拿书包,陪着我这个瘸子慢慢悠悠往教室走。

体育课,我不能打球了,就和他坐在树荫底下看别人玩。

有一次我们嫌热,绕到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背光也背人。

坐在水泥台阶上,身后是教学楼,面前是花坛,整个世界都是阴凉的,还有微凉的风吹过。

拐杖在我左手边,叶怀秋在我右手边。

我们用他的MP3听歌,还没我半个巴掌大的小机器却能容纳一二百首歌。

两个人,一人一只耳机,黑色的耳机线被风吹得荡来荡去。

那时候我是个很少听歌的人,所有听来的要么是学校广播站放的,要么是叶怀秋放给我的。

我从来不记歌名,也不知道那些唱歌人的名字,只是听,叶怀秋给我什么我就听什么。

那天的歌是首粤语歌,歌词我一句都听不清,只记得唱歌的人声音好听,只记得这首歌旋律迷人。

然后,还记得的就是在这首歌唱到一半时,叶怀秋轻轻地靠在了我肩膀上。

轻得像夏天的蜻蜓落在树叶上。

他似乎小心翼翼,不敢彻底把自己交付给我。

当时的我大概愣住了,我记不清楚,只记得后来我牵了他的手。

自始至终我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后来我走进自己的回忆里,看见两个穿着校服的男生躲在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他们坐在水泥台阶上互相倚靠,手偷偷地握在一起。

耳机线荡啊荡,在我的世界里荡了那么多年。

在那之前,在那之后,我们也从来没有明确对彼此表达过任何渴求的情绪,没有说过“喜欢”,没有说过“在一起”。

但是,那个依靠和那次牵手似乎象征着什么,在那天之后我们之间确实变得不太一样了。

至于那首歌,被我遗忘了很久,直到叶怀秋走了,我联系不到他了,在翘课的一个晚上,我坐在网吧的电脑前,听了不知道多少首粤语歌,终于找到了它。

王菲的。

《暧昧》。

那天晚上我坐在网吧里,对照着歌词反复地听。

反反复复,直到再也不敢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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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0.18 12:35 a.m.

08

我试图用“猜火车”的方式来消磨这难捱的时间——去计数一个小时之内有多少列火车经过以及下一趟是客车还是货车。

照理说不应该难捱,我梦寐以求的重逢终于来了,应该分分秒秒都当宝贝似的珍藏。

可问题是,我总抑制不住靠近他的渴望,这在他来说,是一种冒犯。

我盯着他的手,满脑子都是当年那个被风吹得荡来荡去的耳机线。

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再也穿不上那身校服,再也进不去那个校园,再也没法一起戴同一幅耳机听同一首歌。

很多故事都只会发生在特定的时间,很多人也只会出现在特定的时间。

叶怀秋说:“我以为大暴雨都是转眼就下完。”

“那是阵雨吧。”我把视线从他手上收回来,不能再看,再看下去或许真的会忍不住去握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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