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枣(79)

作者:含糖的小山鬼/草根子 阅读记录

小时候孟梨也坐在这里,最开始他好像有点怕我,我放学回去经常能看见他急匆匆收拾作业,把桌子空出来,就像是留给我的。我记得有一次他漏了一样东西,是一个桂花糖包,还是热的。我拿过去还给他,他好像不想接,一句话都没说。

孙晏鸣成绩不好,我曾经看见他蹲在墙角划火柴,销毁一张会让他挨打的试卷。我走进家门的时候,孙晏鸣表现得很紧张,就像藏了赃物的贼突然被搜身一样。我看了一眼他的作业本,估计他以后考不上高中。

人与人从出生那一刻就有了不公平,此后的公平就变得更难,我发现我对我的两个弟弟也是不公平的。

白天孙晏鸣在我眼前晃动,晚上孟梨的眼泪频繁地出现在我梦里。有时我梦见我找到他或者他回家了,醒来又想,他应该离开我。梦境和现实无休无止地重复这个矛盾。直到有一天,矛盾被抛到我面前。

孙晏鸣从小就顽劣,在孟梨走之后,他悄悄溜进孟梨的房间玩游戏,于是我把房门锁了起来。但孙晏鸣有用菜刀撬锁的本领,这是我不知道的。

那天我提早回家,忽然发现孟梨的房门虚掩着,有一瞬间我感到自己的情绪不由自主狠狠地波动了一下。推开门却看见另一幕:孙晏鸣坐在地上,嘴里叼着一根螺丝刀,手里握着一把老虎钳,正在专心致志地撬抽屉。孟梨从小用到大的存钱罐在孙晏鸣拉开抽屉的时候出现在我眼前。

此后每当想起这一刻,我就会联想到西边天幕的夕阳,那么火红、灿烂,又那么飞快地消逝。我打开存钱罐,看见了过期的火车票、字条,巨大的矛盾从梦境中掉落出来,就在我眼前,奇怪的是我什么也没有想。

傍晚时分我躺在孟梨的床上,见证了晚霞消散的整个过程,我看见夕阳缓缓移动,从床上移到地面,最后消失在窗沿外,远处的禾苗宁静地摇摆。这是我搬出这间屋子以前,常常看见的景象。

天完全黑下去。

当我恢复思考的时候,我已经来到了这列火车上。

错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已经知道结果了:他离不开我,我丢不下他。

第40章 我和我哥(下)

“我不需要健康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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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雀荡村口的枣树在春天萌芽开花,我离开南汀同样是在春天。

汪春绿是我在南汀唯一需要告别的人。那前路茫茫、生不如死的两年,是她用那双细瘦的胳膊把我拖上了一条活路。现在我们互相陪伴的岁月到此为止了。

最后一次回筒子楼见到汪春绿,我买了香梨,想了想,又和当时的毛林一样买了两斤砂糖桔。汪春绿为我能回家感到高兴,她送给我一个瓷娃娃,杏脸桃腮,手里捧着一块金元宝。

初来乍到之时,我经常听毛林说那句“南汀遍地都是金子”,也曾经目睹他骗过许多真金子,金戒指、金耳环、金项链、金手镯……而我最后唯一捧在手里带回家的,却是这块假的金元宝。

三年的时光,重重叠叠的,好像都落在一块金元宝上面。

真金不会变,白雀荡却发生了许多变化:比如,通往打谷场的田埂边修了一条水泥路,比如被台风吹断的吊桥重新搭起来,变成了一座不再摇晃的铁桥,比如潘桂枝家的房子因为修桥和修路被拆除,搬到了别处。

最先发现我回家的是我的弟弟孙晏鸣。

我从前很讨厌孙晏鸣,因为他是吕新尧的亲弟弟,相形之下,我只是个冒牌货,可是现在我想通了。——孙晏鸣身上,一半流着孙月眉的血,一半流着孟光辉的血。那么,他的身体里也同时流着我和我哥的血。

孙晏鸣是我和吕新尧的血脉结合后在这人世间的延续。

当时我弟弟正在村口指挥着一群矮小瘦弱的男孩玩游戏,在那群男孩的衬托下,孙晏鸣看起来十分趾高气扬,就像是一只站在一群小鸡仔中间的小公鸡。然而他的嚣张气焰在看见吕新尧的那一刻“扑”地熄灭了,我弟弟眼睛瞪得圆圆的,仿佛见了鬼。

孙晏鸣年幼的脸上出现了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复杂表情,又是惊又是惧,又是悲又是喜。当他的目光从吕新尧转移到我身上,那些表情才统一起来,变成了呆滞,然后我听见他像公鸡打鸣一样大叫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才迟疑地想起我是谁:“……孟梨?你怎么回来啦?”

吕新尧对他说:“叫哥哥。”

我弟弟嘴唇抖动了一下,指挥若定的神气一去不复返,脸色变得灰败而惨淡,他遣散了那群男孩,蔫头巴脑地跟在吕新尧后面,含糊地叫道:“大哥,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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