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蹇(17)
这回是江自省差人把林澜芝绑回了家,就像当年林澜芝绑了他给他下了药一样,江自省吩咐再也不许让林澜芝踏出家门一步,对外则说林澜芝发疯病了。
江颐钧记得有很长一段时间林澜芝总是在哭,站在楼顶哭,他看着站在楼顶的母亲,脑海里冒过的念头是,母亲要跳下去了。反反复复好几次,林澜芝没有一次真的跳下去。
也不知是从哪天开始,林澜芝转性了,不再哭了,高挂着媚人的笑意,打扮得漂漂亮亮,屋子里来了很多男人,各色各样的,有说上门教厨艺的,也有说上门交流艺术或是文学的。但从没哪天真正见他们交谈这些。
林澜芝同他们喝酒,喝多了,昂着漂亮的脖颈线,赤裸光滑的腿伸着弧度,沾着男人们的视线。
林澜芝怀孕了。她不知道孩子是谁的。不管是谁的,那都不是江自省的。
可她偏生要生下来,要让江自省脸上无光,要叫他悔恨。
江自省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淡漠地看着她,仿佛早已习惯了她的所作所为。
是个女孩儿。林澜芝叫她江云秋。
而实际上,江自省并没有把姓氏给她,在登记时,江自省修改了姓氏,林云秋。
江云秋出生的第三年,江自省把庄婉婷领回了家,那年庄婉婷刚大学毕业,谈吐有气质,画着很淡的妆,柳叶眉,弯弯眼,既纯情又妩媚。
庄婉婷带了只小猫来,通体白色的,毛茸茸,亲近人,庄婉婷向十五岁的江颐钧招招手,说是送给他的礼物。
江颐钧喜欢这只猫。
摸摸它的脑袋,猫就会亲吻他的掌心,脆弱又温暖,是江颐钧从来没有触碰过的。
但是林澜芝不喜欢。
林澜芝收起了疯劲儿,像是对待亲姐妹似的亲近庄婉婷。
第二日还一大早起来亲自下厨,餐桌上,一锅炖肉放在正中央,肉香四溢,林澜芝给每人都舀了一碗,弯着眼睛笑:“尝尝,我可花了大功夫。”
那天,庄婉婷送他的小猫不见了。
江颐钧问:“林澜芝,我的猫去哪了。”
林澜芝从沙发站起来,眉眼带笑的甩了他一巴掌:“我才是你妈。那个贱胚来一天,你就胳膊肘往外拐了?“江颐钧不怕疼:”我的猫去哪了。”他又问了一遍。
林澜芝笑意更浓更深,深到渲染了周身的空气中。
“吃了。”
“不记得了吗?”
江颐钧固定在原地,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他跑到浴室去吐,用手指抠着喉咙,胃酸和食物残渣尽数吐出。他卸了力地呆坐在冰凉潮湿的地面上,没有神情,思绪飘得很远。
像是能看见面对锋利刀刃时的瑟瑟发抖的小猫。
能听见它细若蚊蝇的求救声。
救救我。救救我。
江自省带庄婉婷四处游玩,带她购物,教她社交,讨论文学。
林澜芝哪能不知道江自省一辈子都不会爱她,她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但她那点子虚乌有的自尊不允许她承认,她总幻想江自省会回头。
那些在外面的沾花惹草,她可以假装看不见。
可活生生的人站到她面前时,林澜芝支离破碎的心和乌七八糟的神经又崩溃了。
林澜芝站到楼顶。
“小钧......”她的眼睛湿漉漉,没有星光,也不璀璨。
她不再年轻了,已经无法再靠年轻来试图挽留江自省。
“你会恨我吗?”林澜芝问他。
这是别人所不知道的,那天江颐钧也在楼顶上,亲眼看着林澜芝跳下去。
也没有人知道,江颐钧对林澜芝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林澜芝,你跳吧。”
林澜芝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最后朝他笑了笑,越身跳了下去。
所以庄婉婷说得没错,不是她害死了林澜芝,而是江颐钧踩断了林澜芝手中最后的稻草。某种意义上看来,倒像是江颐钧害死了林澜芝。
江颐钧始终觉得,林澜芝只是自作自受罢了。
没人给他爱。母亲拿他当筹码当棋子,父亲打心底没有认过他。
也没有人教他去爱。
林澜芝的爱太极端太疯癫,江自省的爱太随性太漫不经心。
吴嘉荣靠着副驾驶的玻璃睡着了,在微弱的光线下,他的淡眉微耸着,像是正经历着一场不大好的梦。
江颐钧说过,他觉得吴嘉荣像只猫。
像幼年那只猫。
既脆弱又惹人疼爱。
吴嘉荣每日重复着,从人来人往的大学生中穿过,平静地看着脚下的路,单一的、普通的生活,江颐钧似乎向往过,但也没那么向往。
“欸!江哥在看谁呢?”
江颐钧抬了抬下巴,把视线固定在灰黑色的、格格不入的吴嘉荣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