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蹇(37)
吴嘉荣笑了笑,说:“别。”
听他这一个字儿,张姨立马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
有些事儿不需要去问,用眼睛和耳朵就能听出来,比如说江颐钧和吴嘉荣的关系。
张姨虽琢磨不明白,但起码知道非比寻常,老一辈人中也藏着些这个,近乎于百分百的人都会变成寻常人。
张姨是真觉得可惜,可惜什么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晚饭刚做好,江云秋就被香味给迷醒了,朦朦胧胧地支棱起半身,朝着空气嗅了嗅。
吴嘉荣过来牵她去饭桌上,江云秋揉揉眼睛,问:“哥哥呢?”
“哥哥晚点回来。”
江自省一走,公司大小事务都交给了江颐钧,忙得焦头烂额。
小姑娘饭量还挺大,一大碗饭吃得干干净净,末了还打个满足的饱嗝。
夜里睡觉时,小姑娘还要缠着吴嘉荣一块儿睡,给她读了会儿童话故事,江云秋瞧起来不大乐意听,苦着一张脸,吴嘉荣这才收起了绘画本。
江云秋躺得板板正正,一双小手交叠在胸前,问:“嘉嘉,你是我哥哥的朋友么?”
吴嘉荣半坐着,微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啊...算是吧。”
“我哥哥没带我见过他朋友,你是头一个。”
吴嘉荣抿了抿嘴,晦暗不明的神色藏在黄昏的灯光里:“是吗?那你能给我讲讲你哥哥的事吗?”
“你不是我哥哥的朋友吗?有什么你不知道的吗?”
“我不知道的太多了...”吴嘉荣低声说,“我们只是...很普通的朋友。”
江云秋梗着脑袋看着吴嘉荣的下颌线,她小小的脑袋看不懂别人的情绪,倒是很乐意谈起自己的哥哥。
“哥哥记得我的生日,会给我买礼物。”她不好意思地说。
“哥哥很厉害,他不哭,叫我也不要老掉眼泪——”
小姑娘说起话来前言不搭后语,想到什么说什么,江颐钧送过她什么礼物都能细数出来。
在江云秋的话里,吴嘉荣好像看到了另一个江颐钧。
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这样的江颐钧同在他面前的江颐钧一样不真实。
嗅不到一点痛苦的气息,要么说江颐钧的生活里没有痛苦,要么就是他将痛苦藏得太深。
吴嘉荣始终觉得自己离江颐钧很远,过去的和眼下的每一刻,他从未觉得自己接近过江颐钧。
江颐钧深夜回来时,倚着门看熟睡的江云秋和吴嘉荣。
他转身下了楼,坐到院子的葡萄藤下,点了根烟,燃起的星火把夜给烧着了。
后来的江颐钧总想起那天送江云秋回家时同他说的话。
江云秋坐在副驾驶上,双脚蹬得很快活,她问:“哥哥,妈妈是不是就长成嘉嘉那样?”
江颐钧的笑脸一怔:“妈妈很漂亮。”
江云秋嘀咕:“嘉嘉也很漂亮。”
“哪里漂亮?”江颐钧微歪着头看她,眼前倒像是浮现出了吴嘉荣的脸,那张挑不出优点的、平平无奇的脸,哪里像是能和“漂亮”二字挂钩的?
“哥,你瞎呀!”江云秋鼓起一张小胖脸来,“嘉嘉像软软的棉花糖!棉花糖不漂亮么?”
漂亮。
“明天我就启程去西北了,如果你想好了,就来火车站找我。”
收到这条短信的吴嘉荣,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第二天,他还是去了火车站。
第33章
吴嘉荣的眼界很窄,在这座城市和家乡之间回旋,他甚至没有仔细地、认真地打量过这座居住已久的城市,因而无论到了哪个角落都显得陌生与格格不入。
天空是天,土壤是土,分得清晰,界限明白。
他被迫困囿于生计当中,倒也无心去探索“美”。
这也是为什么当张敛提出带他去西北时,他第一反应不是拒绝,而是沉默,哪怕他压根没想过真的要去。
西北太远,在山海、大漠的另一头,这样的距离于吴嘉荣而言更像是他脚下的泥土抵到宇宙那样,遥不可攀,触摸不及。
但在张敛提及的那一刻,吴嘉荣不可避免地进行了想象。
山海森林的另一头是什么样的,别人的人生是什么样的,西北的天空和土壤与这里有区别吗?会有大片金红的火烧云,还是漫天卷地的黄沙?
吴嘉荣想象不出来,只能沉默着,微笑着摇摇头。
张敛要走的这天,吴嘉荣决定去给他送行,总归是吃过几顿饭、聊过几次天的朋友,张敛一走,吴嘉荣在这座城市里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朋友了。
吴嘉荣出门时,张姨正在院子打理花草,入春以来,葡萄藤开始吐露新芽,碧翠碧翠的一片,院子的草坪也由枯黄渐变成鲜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