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酒糖(25)

作者:抵风 阅读记录

高兴个屁,他现在后悔的要命。

乘务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婶儿,车里太热,她穿的背心,没穿制服,卷着头,嘴上擦着颜色鲜亮的大红,半夜推车卖宵夜,车轱辘滚过地面,在寂静空荡的车厢里磨擦着他的脑神经,格外瘆人。

大婶儿经过他跟前,见他眼睛半睁不睁睡不着觉,就拿起桶泡面凑近他,张着血盆大口,问他要不要买。

火车上的东西都贵,他书包里装的有一兜馒头和饼,啃了两天了,大热天喝水不管用,喉咙里很干,他想喝热汤。

行李箱里还有好几斤自制牛肉干和腊肠,赵赫送他去车站时,死命给他装进去的。

冯道他们几个凑钱给他买了件新衣服,印着三叶草的白色半袖,说他好不容易回趟家,得穿得光鲜点。

林绪回学校那天带的行李箱里,除了电脑和几件衣服外,还有全英文金箔纸包装的巧克力,五盒新鲜烘焙的小蛋糕,两瓶上等茅台,给他和他爹带的。

衣服穿在了身上,他没动那些吃的,好东西要回家跟爹一块吃。

泡面五块钱一桶,红烧的,拿的车门口热水壶里的热水泡的,面条顺滑筋道,汤汁香味浓郁,他吃的时候特香,吃完就吐了。

空荡发干的肠胃受不了突来油腻的刺激,车厢里仿佛也因为他吃了一桶泡面而变得愈加闷热,浑身燥热,他汗流不止,头脑晕眩,攥拳摁在窗沿的手不停发着抖,吸进鼻腔的氧气仿佛被挡上了一层膜,呼吸困难几近窒息。

他又吐了好几场。

第三天夜里,他难受得睡不着觉,身上汗津黏腻的感觉太痛苦,沾水擦了好几遍都不管用。

他没再往位置上坐,因为白半袖后背上蹭了座椅脏套上的油渍,窗外的夜色黑沉沉的,没刚来时他看见的风景美,付竞站靠在窗边,失神的盯着远处暗色的苍穹,突然很想念林绪。

林绪上台从不拿演讲稿,林绪出远门总是坐飞机,林绪永远不会像他这么狼狈。

林绪是个很好的人,性格温柔平和,他的强势用在谁身上,都绝不会用在付竞的身上,他又怎么会逼着他发誓?

他问林绪,他们有一天会不会分开,林绪反问他,这辈子是不是就非他不可了。

窗外夜色朦胧,付竞失神凝望着远处,眼底模糊。

他这才想明白,林绪那句话,不是问他是不是非他不可,而是在陈述,他并非,非付竞不可。

是啊,林绪那样的人,想要个什么样的伴儿找不着啊?凭什么就非吊死在他这棵不开窍的傻树上啊?两年了,林绪已经够惯着他、对他够好了,人家累了,想走了,他凭什么拦啊?

静默无人的深夜里适合思考,人在这时候很容易想清楚一些事。

比如浪漫只是理想,爱情不是全部,阶级有差,分离才是人生常态。

付竞下车后,看着他爹光着精瘦糙黑的膀子,蹲在小三轮边儿上,叼着旱烟杆子,等在乡道车站牌处,远远冲他招手叫他的名字,骄傲的仰望。

他再也忍不住,大步跑过去抱着他爹,在人潮拥挤的车站门口,放声大哭。

他爹笑呵呵的搂着他,替他抹眼泪,说怎么一年没见,还成爱哭包了?

付竞没回,只扯着嗓子大哭。

他爹说,他背心脏了,又脏又臭,让他赶紧脱下来扔了吧,他要去集上给他儿子买件儿新衣裳。

付竞搂紧了他爹,大声哭着说,他下次回学校要坐飞机。

他爹大手一挥,说没问题,像他家付竞这么优秀的人,别说坐飞机了,坐火箭都行。

付竞又开始哭。

他爹拍着他的背,说,没事,爹有小三轮儿,爹开车送你去机场。

林绪没做错什么,取舍有度,他是个很理智的人,付竞也没做错什么,命运这种事谁都无法掌控,以后再联系,彼此又重回了当初客套疏离的语气,聊与不聊,也就那么回事,电话号码淹没在通讯录,拨打或者不拨打,也早就无所谓了。

……

“都过去了。”

被捻灭的烟头还在付竞指间飘着烟,林绪坐在他的后面,伸手抚上他的后颈安慰。

厚实平坦的掌心,和从前一样温暖有力,再没任何抵触的心理,付竞的头很配合的低了低,林绪替他擦掉眼角的微湿,还有掉落挂在下巴青茬上的烟灰。

“林绪。”付竞低头,左手指在林绪看不见的地方,来回摩挲着身侧边安全带的纹路。

“嗯,在这儿呢。”林绪拍拍他的背,俯身接过他手里的烟头,扔到车上的垃圾盒里。

付竞偏头看他一眼,正触上林绪注视他的微紧的目光,两双眼,四目对,气氛有点尴尬,两人都像是有话要说,却好像都在等着谁主动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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