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伪的他(17)

作者:梁白开 阅读记录

“那时候我总是熬夜学习到两点,看书、写作业,缠着老师问问题,但越是努力,就越是知道我不行。”赵星桥微笑着,他现在已经能坦然承认这件事了。

纪一舟说:“我大概知道那种感觉。”

“嗯,会怀疑自己的价值。”

“如果一心只想做一件事却做不好,就会不停地问,是不是我不行?凭什么我就不行?是我有问题吗?”

“是啊,一度觉得干脆还是死了好,反正我也没什么存在的意义,我创造不出有价值的东西。”

纪一舟问:“你是怎么走出来的?”

赵星桥看向他:“我遇到了你,你走进教室,在黑板上写‘文学’,问我们文学是什么。”

纪一舟不由笑了:“你是文青吗?这个理由太搞笑了。”

“那时候我才刚成年嘛,”赵星桥也笑,深深望着那本被好好珍藏的笔记,“我从没想过数学以外的事。那是你教的第一节课,因为是必修,我本来想写作业。”

“不在大学国文课上写作业才奇怪吧?”纪一舟调侃。理工科的学生课业繁忙,本就对毫无用处的必修课怨声载道。这是教授们不愿教大学国文的原因。纪一舟不在乎有没有人,反正他有钱拿。

“我听说很多国文课的老师只是念ppt,但你不一样。”

“哈哈我没准备ppt,就只能闲扯淡。”

“不,和你现在出差一样。你好像不愿意承认你很认真。即使是不那么重要的工作,你也很认真。所以我觉得你还是那时候的你,一点都没变。”赵星桥说,“不认真的人、对工作没有热情的人,不可能像你一样,能把那门课讲得那么好。”

大一,被挤压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无法喘息的、刚刚成年的赵星桥,在纪一舟兼职的大学国文课上,发现了另一个世界。

“同学们,文学是对所有人平等地敞开怀抱的东西,这是为何我们需要文学。当你因现实生活感到疲惫时,不妨投入这个怀抱稍作休息。在这里你会发现,你经历的苦痛,隔着万水千山、隔着无数悠远的时光,被素未谋面的、乃至不同时代的陌生人同时经历着,你感受到的快乐,也曾被人同样地珍惜着、赞美着。文学不会指责你、批判你,不会强迫你,把你形塑成所谓‘正常’的人,不管你有多么孤独、怪异、失败,你都能在文学中得遇知己。文学是自由、是真诚、是爱。”

第一节课,纪一舟和学生闲聊文学,在课堂最后说了这样的话。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你们是自由的、独立的,不需要附和我,我希望你们有自己的思考。这节课就到这里,谢谢。”

☆、自我意识

“那时候我想,要是能成为像你一样的人就好了。”赵星桥回想着记忆里的纪一舟,在讲台上侃侃而谈,声音温和、平缓却有力,提起喜欢的作品时兴奋到眼睛都亮了。

“有一节课讲诗,你什么也不讲,让我们读自己喜欢的作品。一开始还有人在写作业,但读着读着,大家都认真起来。教室里谁都不说话,只有诗。读完了,你说‘请坐,下一位’。那天轮到我,我读了穆旦的诗。其实我不了解他,只是随便在网上找的一首。但我现在还记得——

静静地,我们拥抱在

用言语所能照明的世界里,

而那未成形的黑暗是可怕的,

那可能和不可能的使我们沉迷。”

纪一舟微笑,接着他的话背:

“那窒息着我们的

是甜蜜的未生即死的言语,

它的幽灵笼罩,使我们游离,

游进混乱的爱的自由和美丽。”

赵星桥也笑了:“和那时候一样,你就是这样的表情。你一点也没变。”

纪一舟喝水,将牛排切成小块,餐刀碰撞着盘子,发出颤抖一般的响声。

“你也和我们聊学术,你说古之学者为己,意思是,我们做研究、读书,是一种纯粹的、自我的智力游戏,不以其谋求任何现实利益,也不求它对外界具有任何诸如教化改造、歌功颂德或推动学术史进程的宏大价值,它只是它本身。所以只要做自己喜欢的、有兴趣的研究就好了。其他的任何东西都只是它的副产品。我那时候听不懂。大家都笑,说这很中文系。但对我来说,相当于救赎了。”

纪一舟摇头:“年少轻狂的话,不能当真。要是我现在上课,就不会这样胡说八道了。”

“不,我到现在也这样认为。”赵星桥的眼神笃定而幽深,“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会度过浑浑噩噩的一生吧,不会思考、审视自己的内心,随波逐流地活下去。所以我那时候就喜欢你、仰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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