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寒流(30)

作者:青陆晼晚 阅读记录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段于野看穿自己的心事,若是从前,陆南台便终止谈话了,可他这次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竟放弃了矫饰,点了点头:“我父亲想给我订婚事,我是从家里跑出来的。直到去英格兰以前,我都不打算回家了。”

他图痛快说完,又叹了口气,很苦恼地道:“但我知道,这是不行的。”

段于野沉吟片刻,徐徐道:“以你这样的年纪,在从前孩子都有了,现在家里人提起这事,也不算早。”

陆南台沉默了一下,向段于野笑了笑,却也没再说话。段于野见他如此,“呵”的一声笑了出来,拍了一下他的手:“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陆南台怔了怔,就见段于野做出戏谑的神情来:“你一定在想,你好不容易决定把自己的心事讲给我听,我却只听你讲了个开头,就说出跟你心意截然相反的话来,白费了你的坦诚。是么?”

年长者说完,收了笑意,轻轻刮了刮趴在他腿上的橘猫的脖颈,淡淡地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作为一个聆听者,我是不是愿意听你的心事呢?”

仿佛一桶冰水轰然落下,陆南台的脸色发白,蓦然想起了他阅读顾静嘉写给顾静姝那封信时的心境,愈发觉得不堪,低声说:“是我打扰了教授。”

段于野没想到陆南台会是这么一个反应,见他如此,不由自悔失言,待要出言补救,陆南台却重新笑了起来:“这都是小节,不该让教授为我烦心。我去和面,今天晚了,咱们明天中午吃饺子吧。”

风头的风呜呜作响,打着旋一样地扑在玻璃窗上,陆南台得了段于野的默许,起身进了厨房,借着厨房的窗户往外看去,但见外头白茫茫雾蒙蒙的,他瘦削的身形被电灯发出的光照在玻璃窗上,显出茕茕的样子。

这是我应得的态度,陆南台冷静地想,没有人会接纳一个带着恶意和执拗的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自来如此。

他自从前年就惯于陪着段于野从年后住到开学,只不过不像今年一样,初一晚上就到了这里,因此段于野还没来得及给他收拾出床铺来。在他和面的时候,段于野也进了厨房,很温和地告诉他:“最近连着下了几天的雪,我原本想等晴了天晒晒褥子,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早,今晚跟我睡吧。”

陆南台手上动作没停,也不回头,语调倒是平素的恭敬:“不用啦,我猜到教授不会想到我来得这样早了,所以提前把行李箱放到我租住的寓舍里了。我明天再来跟教授包饺子。”

段于野很为他担心:“这么晚了,怕不安全。”

陆南台笑了一声:“我一个穷学生,抢也抢不到我身上。再则我那寓舍离学校近,费不了多长时间的。教授放心,等我回了寓舍就打电话过来。”

他一面说着,一面垂首干活,一双细长皎白的手做起这样的活来十分流畅。段于野想起他从前说这是跟同寓舍的舍友学的,便道:“你那个室友还是像从前一样不回去过年么,你给他打个电话,出来接一接你也好。”

陆南台闻言,动作终于停了一瞬,但继而便继续和面,道:“不用啦。”

段于野怔了怔,以为陆南台跟舍友有些矛盾,碍于方才的不愉快,便没继续询问。

陆南台似乎明白段于野的心思,低声解释:“他死了。”

这当然是段于野所想不到的,但段于野这辈子经历的生死多得叫他平静,因此只适时地露出伤感之色。

陆南台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教授不用为我担心。我那个舍友不是中大的学生,年前我也常这个时间回去,从没遇见过危险。”

段于野“嗯”了一声,想起他下半年就要出国,遂开口问道:“你下学期没有课,预备做什么?”

陆南台想了想,轻轻一笑:“我还没想过,不如就留在白门陪着教授吧。”

又过了一会儿,陆南台活完了面,又洗了手,向段于野告别,约好了明天再来,便出了门往校外走去。

路上的雪又化了些,陆南台沿着来时走的那条路走出了校门。他的寓舍确实离学校不远,只走了大约七八分钟,便看见了寓舍的门。他去段于野家之前已经铺好了床褥,又灌了一个热水袋塞进被子里,因此他进了门无需再另行准备取暖的物什,洗漱完毕就换了睡衣,沉沉睡去。

在那之后,陆南台没有再跟陈以蘅见面。他原本计划是下半年出国,但他在白门闲得发慌,又不想按照陆翁亭的指示,同言祈雪上同一艘轮船,于是决定提前半年动身。

三月的白门下起了春雨,陆南台辗转反侧,终于将他随身戴着的玉佩连带出版社寄来的顾静嘉的文集一道寄给了陈以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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