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晖察觉到自己在不断进行深呼吸。他想把腿迈出去，但半天都没能催动腿部肌肉。上次不就淡定地走进去了吗——他转念一想——哦，上次有陆野在身边，那没事了。

他又把那片薄薄的钢片钥匙从手机壳里拿出来了，放在手心摩挲。上次陆野还说要让相关科室来检查苏琴的遗物，找找证据，结果警察们还没来呢，朝明红就出事了，事态发展快速得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所有人都感到措手不及，他也一样。

他还是走了进去，扶着栏杆，慢慢往上走，走到五楼。他刻意把头扭向一旁，不去看丁高磊的家门。

丁高磊还在医院的病床上躺着，他忽然觉得，方才没顺路去住院部“探望探望”那老逼登，着实有点亏。

钥匙被捅进锁眼里，和上次不一样，没有摩擦铁锈的声音了。锁眼里灌了机油，顺滑无比，一转就开了。这么多年来，这扇门从来没有这么好开过。朝晖的瞳孔微缩，因为这代表着有人来过了。

朝晖稍微闭了一下眼镜，然后把手撑在门框上，稍一用力，门就对着他敞开了。里面的霉味、灰尘味依旧存在，但除此之外，还夹杂了一丝香烟的气息。

屋子里没开灯，正对着大门的废旧沙发上坐了一个黑影。一个通红的香烟火点点缀在黑暗中，一呼一吸，烟雾就是从那里来的。

朝晖讨厌别人吸烟，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朝明红吸烟。在朝晖还在那所大宅里的时候，经常被迫吸二手烟，加上他后来对朝明红渐渐疏远，“吸烟”这个行为在他心里也不再受待见。

此时此刻，真相就坐在面前，和许多年前一样，默不作声地抽着一根烟，朝晖永远不知道他沉默的时候会思考些什么。

“过来吧。”沙发上的男人说话了。香烟被他从嘴边拿开，夹在手里，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烟灰簌簌落下，很快就熄灭。

朝晖走上前，说：“外面的警察都在找你。”

“坐。”朝明红选择性耳聋，不回答朝晖的话，只令他坐下，坐在身边。

“沙发放了许多年了，灰大，我不想坐在上面。”朝晖看了一眼沙发，答。

窗帘被严严实实拉紧了，一点星光都透不进来，但朝晖的眼睛也渐渐适应了黑暗。刚才那一眼，他看到沙发上有一个漆黑的盒子，不大不小，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莫名的，朝晖的身体紧绷起来，感觉那大概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朝明红反驳得更快：“我让人擦过沙发了，别给我摆那些臭毛病。”

朝晖盯着朝明红，突然冷笑一声：“你还是这脾气，真把自己当天王老儿了吗？” 他此次前来是要亲自查个真相，铁了心地要拒绝朝明红的安排。他干脆往墙上一倚，坚决地说：“我不过去，我就在这里问你。”小时候他绝对不敢这么和朝明红说话的，他一直觉得朝明红像个沉默的暴君，可能看都不看他一眼，就给他突然判个“死刑”。

空气安静了几秒钟，朝明红居然说：“无妨，你问。”

朝晖扬起头：“好，那我不和你周旋。你现在就告诉我，霍青连是不是你杀的？”

“霍青连不是失踪了吗？”朝明红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向后倚去，沙发发出吱呀呀的响声。

“我要的回答不是问句。告诉我，霍青连的失踪，是不是和你有关系！是不是你杀了他！我只是想要真相，我这么多年浑浑噩噩走过来了，但我不愿意一辈子都活在混沌里，”朝晖张开胳膊，说，“你可以来检查，我身上没有任何录音设备，也不是警察让我来的！”

朝明红大概在看他。虽然房间里没有光，但朝明红的眼白有点抢眼。朝晖身上冒出冷汗，但还是与其对视。

大约僵持了半分钟，朝明红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可惜了，你还年轻。”

朝晖：“什么意思？”

“不用紧张。你就站在那里吧，我告诉你，”不知道为什么，朝明红开始整理袖口，“我知道是谁霍青连，也是我安排人去处理的。”

朝晖抿起嘴，似乎在思考这个男人为什么忽然就肯坦白了。他的视线又飘到了沙发上那个黑盒子上，不自觉地想往后退，但脚挪了半步就抵上了墙壁，后面就是墙，没有退路。他只好继续问下去：“你为什么要杀他？他遗体在哪里？”

“尸体沉到海里了，现在估计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了吧，从哪个位置扔下去的也不知道了……杀他……因为他很厉害。他都查到我走私的链条了，换做是你，你会放走他吗？”朝明红身子往前倾，看上去很“虚心求教”。

朝晖一阵恶寒，愤怒与悲伤在他心里混在一起下了油锅，煎熬得他痛不欲生：“你就一点都没有惭愧，你就一点都不害怕，你还要让我回答——朝明红，你告诉我你把他从哪片海扔下去的！”直到此时他还在奢望，如果霍青连当初是被沉海，也许位置不会有大变动，也许还能留下几片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