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级艺术狂徒(122)

六件大甬钟,垂于下层,钟应的钟槌掠过,正好是完整的五声徵调音阶徵羽宫商角羽!

他正专心确定每一件编钟的声调,心中充满欣喜。

可是敲钟发出的断断续续声,使参观者失望。

虽然他敲出的声音好听,但是听起来就像修理师傅,敲在钢管上的声音,根本没有一丝丝的美感。

盼望获得优美音乐的参观者,只获得了失望。

甚至有人撇撇嘴,为自己让出了前排试敲编钟的位置后悔。

他们觉得这叮叮咚咚索然无味,打算离开,钟应却停下了手。

年轻人眼睛闪烁着亮光,他确定好了这件大型复制品每一件编钟的音律。

更确定了自己想要演奏的乐曲。

于是,他郑重抬起手。

当钟槌重新落在钮钟之上,响起的就不再是青铜器皿的叮叮咚咚,而是一段传承了千年的旷世遗音。

清脆的钮钟作为前奏,浑厚深沉的甬钟掀起巨浪。

回荡在宽阔博物馆的旋律,硬生生止住了所有人离去的脚步,令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些青铜铸造的钟,在一位黑发黑眼的参观者手下,变回了神奇的演奏乐器。

它仿佛藏起了一台录音器,播放出了准备许久的音乐。

而那段音乐,胜过了他们平时热衷的曲调,更胜过了博物馆放在网上的编曲。

它低沉、它激昂、它悠远、它洪亮。

它挑起了每一个人心底藏着的渴望,唤起了每一个人从未想象的光亮。

一声声连续不断的余韵,萦绕在博物馆空旷上空。

一套会发出声音的编钟,将一间摆放展览品的屋子,扔进了音乐的海洋。

更多人为这美妙独特的旋律,赶到了战国编钟展览厅。

他们一进来,就能见到一位黑发的演奏者,手持钟槌,流畅又熟练的敲击着面前的编钟。

仿佛这是他的工作,仿佛他已经像这样敲击这套编钟成千上百次,成千上万年。

他知道每一次敲击会发出什么声音。

他知道正面和侧面的青铜,有着不同的音调。

他知道在哪一件青铜钟回声的尾巴里敲响另一件青铜钟。

他更知道哪两件钟能够接住下一刻将要掀起的狂风浪潮。

那一刻,响着美妙声音的编钟,不再是青铜制作的物品。

而是一套完美无缺的乐器,它能够演奏这世界上最为古老、最为浪漫的乐曲。

钟应将连续不断的敲击,作为了乐曲的尾声。

如波浪回荡的钟声,把所有人从千年前的记忆里唤醒,让他们露出欣然喜悦的笑容,让他们抬起了垂落在身旁的手臂。

博物馆的掌声热切,仿佛这是什么即兴演奏现场。

之前嫌弃钟应敲得像修理工的参观者,此时眼睛锃亮,佩服起自己最初的决定。

“我就知道你会演奏它!”

“再来一首,刚才你敲的那段——”

他甚至激动的抬起手,学着钟应敲奏的姿势,“就是那段,再来一次!”

钟应笑着看向师父。

樊成云微微颔首,表示赞许,也和其他参观者一样,希望钟应可以再敲一首曲子。

“试试汉乐府的谱。”他建议道,“正好这套钟和希声差不多大。”

樊林琴馆的复制品,仅仅是一套小型编钟。

能够见到如此巨大,又符合战国编钟形制的复制品,实属难得。

钟应看着这套他已经完全熟稔于心的编钟,想起了冯元庆重谱的那首汉乐府曲谱。

那是冯先生为希声特地挑选的曲子。

更是遗音雅社首演当日,希声向清泠湖人民发出的号召,向英勇无畏抗争者发出的声援。

只不过,它恢弘且哀伤,比他刚才即兴奏响的乐器更为深邃,并不符合热衷漂亮乐曲听众的喜好。

然而,钟应手持钟槌,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的第一段旋律,从急切敲击甬钟开始,发出的却是沉闷的声音。

沉闷的声响夹着青铜器的回声,重新开始了一段严肃的演奏。

每一件钮钟的震动,都在唤醒另一件甬钟的呼吸,片刻,又有两件甬钟同时奏响高低不同的旋律。

它们不再歌颂风雨日月,它们在招来灾难苦痛。

高亢的音调,藏在低沉的旋律里,仿佛是一个孤立无援的游子,面临着狂风骤雨,大声呼号——

绝不!

这样的曲调,确实不如刚才的乐器浪漫辉煌。

但是它慢慢荡出去的尾声,更像是一种值得深思的呐喊,悠远绵长。

果然,参观者的神色困惑,掌声也显得迟疑又客套。

幸好,钟应并不在乎这些。

生活在和平年代,事事顺心幸福的参观者,也不必立刻领悟这首曲高和寡的悲伤坚毅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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