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级艺术狂徒(128)

贺缘声盯着演奏的年轻人,视线不舍得挪开,迟疑缓慢的坐在了椅子上。

“你听,是不是非常的独特?”威纳德问道。

却没有人回答。

老人出神的视线,盯着前方握住钟槌的双手。

那段音律传进他的耳朵里,不是独特,更不是艺术,而是一种源于记忆的熟悉。

好像他听过这段旋律,又不是完整的旋律,而是断断续续,缺少了关键的音阶,勉为其难串联起来的乐曲——

叮叮当当“Re”“Sol”“La”。

咚咚叮叮“商”“徵”“羽”。

他脑海里由残缺希声和尊敬的故人一起奏响的旋律,渐渐和耳畔传入的声音重叠。

越是重叠,记忆中故人用嘴模仿的残缺钟声,越是洪亮清晰。

一段乐曲结束,贺缘声终于找回了多年前的记忆。

那是冯元庆在希声上经常敲奏的乐曲,可惜希声残缺,仅存的钟体留下了一个一个遗憾,只能靠冯元庆口头模拟声调,为贺缘声补全了音阶。

而老人面前,那位年轻陌生的中国人,竟然完整敲奏了乐曲。

他转过身来,贺缘声看得清清楚楚。

他拥有漆黑的头发,漆黑的眼睛,明亮得好像四十年前的柏辉声,一如从前的年轻,无忧无虑。

“贺先生,请用茶。”

贺缘声旁边空缺的席位,走来一位恭敬的中年人。

那人端来一杯茶,客客气气的,丝毫没有生他的气。

“是你。”

贺缘声其实不讨厌樊成云,甚至有些喜欢。

那是一位音乐家的子孙,更是自己师父的朋友的后代。

他很高兴参加樊成云每一次美国的音乐会,更高兴能和樊成云聊起辉声和希声。

可惜,随着柏辉声去世,这位晚辈在贺缘声心里,印象跌到了谷底。

他总会疑神疑鬼的揣度:是不是樊成云怂恿辉声瞒着他病情,以免阻碍了樊成云一直执着寻回遗音雅社乐器的计划!

但樊成云对待他的态度一如既往。

樊成云坐了下来,礼貌的微笑说道:“刚刚演奏编钟的,是我的徒弟,钟应。”

“您应该听辉声谈到过他。”

贺缘声神色顿悟。

是的,他的师侄曾经热情的说到过钟应。

一个年轻又有天赋的孩子,会古琴会琵琶会二胡,还会编钟。

柏辉声激动的传过来无数音频,里面记录了钟应许多的演奏。

那些存在于他的记忆里,像是传说一般的乐器,随着钟应的弹奏复苏。

他几乎与辉声同时感慨,也许有这样的年轻人,也许能替他们实现冯元庆的遗愿。

回忆在脑海中跑过,贺缘声仔细端详眼前的年轻人。

他很好,很优秀。

但他不是辉声。

“……你们是为了希声?”老人不傻,见到这样的阵仗,就懂了他们的所求。

“威纳德已经告诉了你们,我的决定?”

“贺先生。”

樊成云与贺缘声谈话永远的礼貌客气,“我们这次来,不止是想完成辉声的愿望,更是为了完成冯先生的愿望。”

“冯先生等这一天太久了,您比我更清楚,他不会愿意希声进入利瑞克博物馆。”

一提起这个名字,贺缘声的脸色更加严肃苍白。

他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冯元庆的诉求。

因为从他出生开始、从他有记忆开始,冯元庆就敲着希声残缺的钟体,不断的告诉他——

“我会找回这套编钟,让它完完整整回到中国。”

然而,这位老人直视着他,忽然问道:“你见过我师父吗?”

樊成云恭敬回答道:“冯先生千古,我与先生相交二十余年,直至他老人家逝世,都不敢忘记他的教诲。”

“你见过。”

贺缘声似乎只需要这一个回答,“既然你见过师父,就应当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他回国。”

钟应安静站在一旁,等着师父说服这位固执的老先生。

却见老先生一句话,让师父愣在了那里。

钟应心中焦急,不敢出声。

他只能小心翼翼的走过去站在师父身边,提醒着不知道为什么陷入沉思的师父。

樊成云视线复杂的看了钟应一眼,悠悠叹息,才道:“冯先生的遭遇令人愤怒,但是他依然不改志向,我认为还是应该尊重他老人家的意思。”

“尊重?”

贺缘声语气不好,似乎压抑着怒火,“我一直尊重他们的意见,可是他们一意孤行的结果是什么?你比我清楚。”

“师父的事情,我没有办法挽回,但是辉声如果留在美国,那他现在就该活着!”

“美国有最好的胰腺癌治疗中心,我就是倾家荡产也会保住他的性命!”

固执的老人眼睛里都是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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