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级艺术狂徒(131)

冯元庆的每一句话,都透着他的快乐。

仿佛能够用录音这样新奇的“洋玩意儿”和远在美国的徒弟交流,是一件十分好玩有趣的事情。

他絮絮叨叨,毫无重点地闲聊。

连清泠湖学院结冰池塘旁徘徊的大白鹅,都被他的录音提及,现场做了一段嘎嘎嘎的口技模仿。

绘声绘色。

沉默的贺缘声,终于在这样的背景音里重新开了口。

“师父离开美国的时候,是1956年,希声仅仅找回十九件钟体。”

他摸着书房椅背,疲惫的坐进去,盯着转动的磁带机。

“哪怕中国和美国距离一万多公里,师父也一直和我保持着书信往来。有时候一个月两三封,有时候一个月四五封,有时候邮局投递过来,有时候是赴美的朋友亲自带来。”

那段时光,是年少的贺缘声最为伤心又最为快乐的时光。

他伤心师父离他远去,又快乐的感受到师父对他的时时记挂。

不仅仅因为一套编钟,还因为他们相处十五年的师徒情谊,远隔海洋也无法减淡。

冯元庆看着他长大,他也习惯了师父教他识字、认音。

即使他的二胡演奏始终平庸,即使希声的钟体仍未完整,也不妨碍他通过二胡、通过希声,让认识了遥远的东方大陆。

让他发自内心的觉得,那是师父的祖国,也是他的祖国。

冯元庆回到了祖国,他也无比渴望能够跟着师父,一起回去。

可是,他才十五,学业未尽。

冯元庆的仔细叮嘱:“你得留在美国,找回希声。希声找回来了,我就来接你们一起去中国。”

从那时起,他就一直渴望找回希声,渴望冯元庆来接他们。

幸好,寂寞空旷的时光,他还有远道而来的信件,聊以慰藉。

钟应安静听着贺老先生的讲述,他低沉沧桑的声音,渐渐和冯元庆重叠。

仿佛两个老人,同时向他一起讲述沉睡在磁带里的岁月。

这份岁月静谧悠闲,哪怕过了几十年,刻录在磁带里的,也是冯元庆的笑声。

但是,贺缘声笑不出来。

他说:“突然有一天,我再也收不到信了。”

贺缘声以为,是海洋上的巨浪,吞没了师父寄来的消息。

于是,他开始请常年往来中美的商人,替他带信、带物品。

却没想到石沉大海,竟在中国的清泠湖找不到冯元庆这么个人,去中国的商人也越来越少。

老人沉默盯着聊天的磁带,安静许久重新说道:“我托了很多人,想过很多办法,如果不是我忙着和人谈判希声的交易,寻找希声的踪迹,我真该去一趟中国。”

那些年的惶恐不安,贺缘声重新提起,都充满了悔恨。

他悠悠叹息道:“直到1978年春天,我才收到这样一盒磁带。”

录音机是朋友的,磁带也是朋友的。

那时候越洋邮递容易弄丢,朋友亲自去的清泠湖,亲自帮他带回来。

只不过,一份录制在冬天的声音,贺缘声第二年春天才收到。

但是,他很高兴。

很高兴师父一切安好,也高兴师父有了一位朝气蓬勃的徒孙。

贺缘声听着磁带机传来的声音,他听了许多年,早就能够背诵里面的字字句句。

冯元庆终于说完了日常琐事,给贺缘声介绍起可爱的小师侄。

“辉声,给你师叔拉一段《赛马》,让他听听你的功底。”

“诶!”

少年人充满活力的回应,击碎了书房的沉闷与凝重。

“师公,我给师叔来一段《战马奔腾》吧!刚学的,他肯定还没听过!”

说完,二胡如战马奔腾的弦声,便在沙沙沙的杂音里,掀起一片赤胆豪情。

钟应还没见过这么雀跃的柏老师。

仅仅是一句话,仅仅是一首曲子,他都像见到了一个青春洋溢的少年,按下琴弦,甩出了琴弓的白马尾,奏响了一段骑兵战士的英勇之曲。

他认识柏辉声的时候,老师已经是沉着冷静的中年人模样。

也许只有在老旧的磁带里,才能听到他无忧无虑的少年心性。

旋律激昂慷慨的《战马奔腾》,驱散了书房的压抑愁绪。

柏辉声惊人的天赋,将一首二胡曲,演绎出了万马奔腾、刀枪剑戟的硝烟味道。

这硝烟,是胜利的烟火。

磁带泛着杂音,却盖不住气势决然的弓弦动号角,震得整间书房笼罩在一片欢天喜地、马嘶锣鸣的庆贺之中。

贺缘声仔细聆听演奏,叹息一声,才缓缓说道:

“过了两年,辉声来美国留学,师父叮嘱我好好照顾他。又过了五年,我亲自送辉声回国,才知道师父失去联络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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