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级艺术狂徒(143)

很快,古琴与二胡合奏的乐曲,恢复了最初的温柔和煦。

好像一个人,走出了猛虎低哮的山林,度过了艰难困苦的黑暗,视线重新开阔,见到了大地回春的美景。

贺缘声茫然的情绪得到了缓和。

他能听到蓝天,听到白云,听到润物无声的春雨,一滴一滴地滋润路边的野草。

钟声轻柔震颤的钟声,不再是清晰的回响。

坚硬的青铜乐器,荡起难以想象的柔和,宛如一阵千年前的微风,拂过一片草原,在无情又缱绻的沙沙风声之中,卷起了更为弱小的生命。

贺缘声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去寻找钟应的动作。

因为,除了动作,他无法确定这套编钟还在演奏。

钟槌轻轻掠过青铜钟体,将它的响动,藏在了如沐春风的古琴弦里,隐匿在了湖水波荡的二胡弦中。

贺缘声必须很努力,用眼睛去凝视,才能感受到若隐若现的旋律,才能找出比风声还要轻微的声音。

它细细碎碎,仿若细细碎碎的绒毛……

不,更像是比摩擦绒毛更轻的动作,才能发出的声音。

在贺缘声的心中,编钟就该气势恢宏、震慑四方。

但钟应的演奏,偏偏在春风细雨之中,让他听到了青铜乐器的温柔。

他好像看到了无数拥有绒毛的小动物,经历了长久苦难的寒冬,从冬眠中苏醒。

它们招摇着自己引以为傲的皮毛,在古琴铮铮弦乐中舒展四肢,又在二胡连续快弓里拔足狂奔。

柔软绒毛刮过路边浑身倒钩的苍耳,沾染上了许许多多粗糙的种子,让坚硬外壳保护的脆弱生命,得以去往想去的土壤。

足蹄间沓出的微微清风,又吹散了湖泊旁颤颤巍巍撑起绒球的蒲公英,让白皙胜雪的冠毛,飘向很远很远的前方。

贺缘声止不住脑海里的想象。

动物们途径苍耳、蒲公英,似乎见到了更多更奇特的植物。

它们都无声无息的散播着种子,就像在无声无息的传递着希望。

樊成云指尖划过丝弦,春色依然在礼堂回旋。

方兰手中银弦,也随之弓长吟,为这美好的美景,增添欢声笑语。

唯独那套庞大宏伟的编钟,声音清浅如水、浅淡如风,始终令贺缘声想起那些微不足道的植物,在春天进行着微不足道的播种。

有垂髫杨柳,迎着春风,柳絮纷飞。

有鼓囊豌豆,沐浴阳光,荚果四溅。

贺缘声的眼睛,离不开钟应的动作。

他甚至期望编钟的声音更清晰一些,更明确一些,告诉他这首曲子到底想表达什么!

贺缘声越听越急,越想越气。

他急着想知道这场音乐到底在演奏什么,他生气的猜测乐曲在讽刺他这个常居于美国的家伙,不懂得中国人的情怀!

当他忍不住想要出声打断演奏的时候,音乐突然渐渐淡去。

停留着柏辉声笑容的屏幕,被一个陌生人取代。

他头发稀疏、垂垂老矣,贺缘声确定自己不认识他。

但他闭着眼睛拉开了手中的琴弓,演奏出了熟悉的旋律。

可惜,屏幕上的老人,实在没有什么才华。

旋律仍是《万家春色》的旋律,他演奏出来,简直是突兀又刺耳的噪音!

贺缘声皱着眉,恶狠狠的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他宁愿听舞台上抓心挠肺的演奏,也不想听一个陌生的老头子,糟蹋师父的曲谱!

对方浑然不觉,沉醉的享受自己比拉锯子好不了多少的乐曲,完整的奏完了《万家春色》最著名的弦音。

放下琴弓,他才睁开眼睛,缓缓说道:

“我六十六了,拉不好二胡了。但是我年轻的时候,本来也拉不好。”

他笑得见牙不见眼,“我还记得,那年考进清泠湖学院都是稀里糊涂的,什么都不懂。是冯老师说,音乐是为了让人快乐,拉不好二胡,就学好乐理、通晓乐律,一样能做懂音乐的人。”

他笑声爽朗,视线真诚,“冯老师,感谢您,我很快乐。”

贺缘声愣在座位上,握着手杖发呆。

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又不能完全确定。

很快,屏幕上再次出现了一个陌生人。

他看起来四十多岁,同样拿着二胡,演奏了冯元庆创作的乐曲。

这位先生的演奏,比之前的老人好了许多,听得出专业水准。

优美悦耳的曲子短暂,他看向礼堂,笑道:“我应该是冯老师带的最后一届学生,当时,他老人家都七十了,拿起琴弓,拉开琴弦,就像只有二十岁。”

“那时候我就想,等我七十,我也要像冯老师一样,从二胡里找回我的青春。”

一段一段视频,带着这些陌生人对“冯老师”的回忆,出现在礼堂巨大的投影幕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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