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级艺术狂徒(18)

钟应手指抹过琴弦,来回滑动刮擦着,发出的古怪声音。

见多识广的钢琴家知道,这叫走手音,能够增加曲子的特色和感染力。

他放任思绪逸散,随便畅想,将修身养性的弦音,转换为了想象中的美景,让自己更加舒适的去感受古琴的美妙。

钟应如泉水般汩汩的旋律,应当在弹奏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

多梅尼克不由自主想象,这条河里,应该还漂着一艘破旧狭窄的渔船。

也许船夫穿着寒酸,皮肤被太阳晒成褐色,脸上凝固着多年洗不净的污渍一般,笑出满脸皱纹。他抬手将潮湿黏腻的船桨,狠狠砸进水里,一声一声破开水面飘浮的落叶,荡出一圈一圈的波纹。

他本来觉得这样的画面陌生,又随着泠泠琴音,感到了久违的熟悉。

弦动挠挑,短促的声音打破了宁静,也打破了多梅尼克的悠闲恣意。

那段短促的旋律,仿佛是谁在说话的声音,勾起了他强烈的探究欲望。

多梅尼克竖起耳朵去听,像在喊他的名字,又像在絮絮叨叨低语。

忽然,他意识到,那不是琴在和他对话。

而是他忘不掉的童年记忆,不断地翻腾于脑海,和琴声逐渐重叠。

他神情错愕的盯着钟应的指尖勾过琴弦,永远记得那样的一幕:

静谧的河流、破旧的渔船,还有丑陋佝偻的渔夫。

对方踩在湿滑鱼腥味的网子上,粗着嗓子隔岸讥诮他——

“多米,你又去看神父弹风琴啦?”

第7章

渔夫呼唤他的声音清晰,多梅尼克甚至记得对方的名字。

他总是叫对方“该死的老约翰”或者“讨厌的费希曼”。

当多梅尼克愤怒的这么骂出声,那个脾气古怪的渔夫,总会哈哈笑出一口豁牙,令他感到十分羞恼。

音乐家多数出身不错。

因为只有富裕的家庭,才能供养出优秀的钢琴演奏者。

然而,多梅尼克不一样,他贫穷、窘迫,人生中接触的第一架琴,仅仅是乡下破败的教堂里,神父弹奏的脚踏风琴。

他有天赋。

但这世上有天赋的人太多,别人都有名师教导,弹奏着音律齐全的漂亮钢琴,掌握了完美的技巧和知识。

可他只有慈祥的神父,听完他敲击琴键的即兴演奏之后,鼓励道——

“多米,你是个天才,你应该去佛罗伦萨!”

多梅尼克一直有离开维阿特,去向佛罗伦萨的梦想。

他一边耕种,一边厌恶自己的人生。直到十二岁,他终于如愿以偿的摆脱了家庭,去了他梦想的地方。

只可惜,梦想的开始更是梦的结束。

佛罗伦萨这样的音乐之都,天才太多了。

多到街边的餐厅、酒吧、教会,都不需要他这样连肖邦都没听过的乡下小子,更不愿意他肮脏粗糙的手指,去触碰高贵的钢琴。

多梅尼克已经记不清那是什么时候。

他饿着肚子走到街上,觉得自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他甚至想投河自尽,结束可笑的一生。

在极其绝望的时候,他发现了一架无人问津的旧钢琴。

陈旧破败的立式钢琴,油漆脱落、断了琴键,它被抛弃的样子,就像当时的多梅尼克。

他们都是佛罗伦萨不需要的音乐垃圾。

多梅尼克站在钢琴前犹豫许久,终于按响了残存的琴键。

他的手指僵硬,饥饿使他思绪混乱,脑子里只有旋律。

瑟瑟夜风之中,他全部的饥饿、愤怒、悲伤,都砸进了琴键之中,破旧钢琴根本无法演奏出他万分之一的痛苦,偶尔只能发出喑哑的咯吱声,强调它被扔掉的原因。

无人欣赏的即兴演奏结束,只剩下多梅尼克的哭声。

他随时都会昏死过去,又觉得音乐承载了他一生的梦想,不愿就此放弃。

也不知道多久,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他干净的手绢。

多梅尼克视线模糊,见到了一位优雅高贵的老绅士,连对方递过来的手绢都绣着姓氏花纹。

那是哈里森.贝卢。

四十年前,他还能杵着手杖,走在佛罗伦萨的街巷,发现了痛苦挣扎的多梅尼克。

他慈祥而善良的问道:“朋友,你想弹奏真正的钢琴吗?”

从那之后,多梅尼克得到了最好的教导,拥有了真正的钢琴,更凭借音乐天赋,征服了意大利挑剔的听众,成为了首屈一指的音乐剧院的老板。

多梅尼克过上了梦想之中的生活,他有了房子、存款、豪车,没有人会因为他不懂肖邦而质疑他的水平。

他只要弹奏钢琴,就会叫人忘记他所有不堪的过去。

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了。

忘记了维阿特乡穷困潦倒的童年,忘记了他是出生于破落木房子里的多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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