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级艺术狂徒(228)

这不是什么好木材,也不过是林望归拿来练手的琴罢了,却是他最喜欢的琴。

因为,林望归说:“等我试好了这张七弦幽居,我就动手给你做一张更好的七弦琴。”

樊成云端坐于幽居之前,伸手按弦拂音,旋律流转,即兴猱吟双弦,奏出澄澈清泠之声。

如今无论他有了多少年岁过百的老琴,还见识过了千年不腐的十弦雅韵。

在他心中也没有任何一张七弦,能比得过林望归亲手斫制的良琴。

一曲终了,樊成云尽是笑意。

幽居幽居,清幽雅致,居于樊林。

他没有取错名字,林望归也没有斫错琴。

时至今日,依然是当年的清雅声韵,依然是当年的水榭楼亭。

樊成云有些想念他自己的琴了,长清声调悠远,短清厚重绵长,长侧辗转哀婉,短侧清澈澄明。

各有千秋,他爱不释手。

林望归终日琢磨古琴,寻找良才,确实给他做出了最好的七弦琴。

这琴一张一张的弄弦,就只剩下一张五弦渌水。

樊成云没有弹奏它,而是站起来,缓缓坐到稍远一些的椅子里。

他离渌水很远,离林望归很近。

沉默许久,樊成云才叹息出声。

“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去日本,为什么要去找宁明志。”

似乎见到那张五弦琴,他就有说不尽的抱怨,“筑琴没了就没了,我们可以斫制新的。”

“你看秋思,在小应手上奏响一曲《华歌》。你看坐愁,我这样平庸的古琴演奏者,居然也可以用它,奏响《高山》《流水》。”

樊成云低低的笑出声,“你是最好的斫琴师,你能做出最好的琴。”

“你斫制的筑琴,肯定比宁明志带走的十三弦筑更好。”

他懂林望归对遗音雅社的追求,可他依然忍不住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抱怨他的老朋友。

那张林望归早些年斫制的筑琴,十三根银弦绷紧于琴身,小巧玲珑,音色悦耳。

然而他每每击筑,却说:“这筑,奏不响《猗兰操》啊。”

什么《猗兰操》《水仙操》,都不过是琴曲罢了。

筑琴奏不响便奏不响,樊成云从未觉得可惜。

“小应前几年就会击筑了,他肯定经常演奏《大风歌》《易水歌》给你听。”

他盯着林望归温柔眉眼,絮絮叨叨的质问道:“你听见了吗?你斫制的琴那么好,为什么要去求他们。”

求一个老不死的贝卢,求一个老不死的宁明志。

樊成云记忆中,他们爆发过许多次争吵,唯独渌水斫制而成的时候,他们吵得互不相见。

他还指着那张五弦琴,愤怒的发誓——

“你再悄悄去日本,我就把你这破琴砸了!”

樊成云担心林望归,不愿意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谁知,林望归声音平静,“砸吧。”

他说:“如果我不去找琴,留着这条命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

樊成云依靠在椅子里,五十多岁的人,身体蜷缩萎顿得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

他视线垂下来,不去看林望归,也不去看渌水。

盯着旁边空荡的琴桌,兀自出神。

那是放游春的位置。

钟应伤了右手指甲,不便弹琴,他就整天抱着游春四处闲逛,坐着就敲琴身琴徽,在轻柔木响之中,弹奏着无弦之音。

游春是林望归的琴。

斫制而成的时候,樊成云亲眼见他在漆黑的琴身上认真的点出了白皙的琴徽。

当初樊成云还很年轻。

二十来岁,弹琴方面毫无建树,倒是傲慢抬杠尺有所长。

他撇了撇嘴,说:“人家陶渊明的素琴,可是弦徽不具,没有弦和徽的。”

“所以这是我的琴。”

林望归笑着点出十三徽,耐心性子说道,“君子无故不撤琴瑟。我既然不会琴,那就做张无弦素琴。弦在我心上,琴徽在琴身,我心里是有音乐的。”

“你看。”说着,他放下了工具,端坐于无弦木琴之前,按弦拂弦,似模似样。

他还微微闭起双眼,悠然自得地笑着说道:“对你弹琴。”

樊成云听了这句“对你弹琴”,顿时觉得林望归在说“对牛弹琴”,火气马上就大了。

“我看你才是牛嚼牡丹!”

林望归也不生气,只是笑,“牛嚼牡丹,煮鹤焚琴,还挺适合我。”

“成云,我的琴做好了,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樊成云想了想,记得那是一个绿树成荫的灿烂春天。

林望归的家里逼仄,可以说家徒四壁,像个木匠的工作间而不是斫琴师的琴馆。

于是他嘲讽的说道:“蔡氏五弄,《游春》、《渌水》、《幽居》、《坐愁》、《秋思》,你独占幽居,这房子又小又潮,跟关犯人的囚笼似的,这琴就叫游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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