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级艺术狂徒(242)

他不明白,他不懂。

仅仅两天相处,钟应对待他们态度温和有礼,比任何一位宾客都要容易伺候。

可是……

钟应垂眸收拾着茶具,忽然听到远山小声说道:

“师父是一位很好的老人,您为什么不试着和他平静的沟通呢?”

钟应拿起茶壶,下面的炭火熊熊燃烧。

他清楚载宁门徒对宁明志的憧憬,更清楚一位“传承保护日本音乐文化”的大师,能够怎样被人神话。

钟应无法和宁明志平静沟通。

他见到宁明志苍老长寿的躯体,听到他卑鄙的狡辩,就会想起很多很多人。

“因为他活着的每一天,都踩在逝者的脊梁骨上。”

钟应的声音冰冷,漆黑的眼睛凝视单纯的远山,“你知道日本人去到中国,残杀了数百万数千万的无辜百姓吗?”

远山脸色苍白,声音弱弱的说道:“知道。”

载宁静子时常往来宅邸,他们这些日日陪伴载宁闻志的徒弟们,自然比外人更加清楚历史。

钟应看他萎靡不振,无奈的勾了勾嘴角,叹息道:

“日本人杀害的,是毫无瓜葛的陌生人。可宁明志害死的,是他朝夕相处的至亲挚友——”

他抬手用水浇灭了炭火,刺啦一声灰烟弥漫。

“他比日本刽子手还要凶狠,也配做你们的师父么。”

远山刻板机械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活泼雀跃的心。

可惜,这颗心就像钟应浇灭的炭火一般,病恹恹的,持续沉默的陪伴钟应回到房间,道别告辞。

钟应关上门,满意的见到猗兰阁的琴桌空荡,只剩焚烧的香炉烟气袅袅。

宁明志收回了那张久无人弹的七弦琴。

到了夜晚,钟应窝在幔帐之后,盯着床顶思考人生,却听到了一阵礼貌的敲门声。

“钟先生,您睡了吗?”

询问他的是远山,但是远山并不是一个人来。

钟应刚刚打开房门,守在宁明志身边的徒弟致心,亲自抱着一张独特的古琴,走了进来。

那琴细颈窄箱,十三根银弦闪烁寒光,琴身木漆暗红,悬着淡蓝的穗子,随着致心的步伐招摇。

“这是猗兰琴。”

致心简单的介绍道,“师父说,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懂得它。”

钟应看着那张本该陌生的琴,却又对它无比熟悉。

这是遗音雅社的十三弦筑,更是沈聆寄予厚望的失传乐器。

他记得沈聆与筑琴初见,欢喜异常,写道:筑琴以竹击之,声凄音沉,应作悲歌。

他也记得沈聆与宁明志初见,喜出望外,写道:致远天资聪明,又在日本留学,精通乐理,交由他研究筑琴再适合不过。

致心将筑琴安放于桌上,配套竹尺木色清浅。

钟应不由自主的拿起细细琴竹,虚空垂了垂手腕,轻声说道:“这琴已经不叫猗兰了。”

致心和远山不明所以,他们安静站在一旁,不敢出声询问。

因为,来这里之前,师父已经认真叮嘱。

他会在监控前观看一切,他一定要听到钟应拂弦击筑的乐曲!

可钟应拿起了竹尺,丝毫不急。

他勾起浅淡笑意,仔细端详这张离开故土多年的筑琴。

“这是沈聆沈静笃先生,八十年前赠予宁明志的十三弦筑。”

“唐朝琴师仿制而成,琴身漆色稳重,音色悲戚,可做悲歌。”

“那时,沈先生与宁明志相交甚笃,友谊长存,便给它取名猗兰,希望宁明志能击筑登台,奏一曲《猗兰操》。”

“后来……”

钟应执尺轻声笑道:“沈先生对忘恩负义之人失望透顶,便在遗书之中给了这张筑琴新的期许,也给了它新的名字。”

“所以,它早就不叫猗兰了。”

说着,钟应手腕轻轻扬起,稍稍用力一击,竹尺就在无声的空气之中,堪堪距离琴弦毫厘,又恰好悬空于他想击响的琴弦之上。

钟应并未停手,他凭着对筑琴的熟悉,动作轻盈流畅的以尺击弦,准确无比的在十三根弦之上反复停留。

猗兰阁无声的演奏,惊吓住了远山和致心。

他们面面相觑,盯着钟应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击筑,完全无法理解这样奇特的行为艺术。

然而,钟应却格外满足。

他心中有万千律动,千年遗音。

虚空奏响的筑琴,响彻君子院,震颤载宁邸。

短短一曲纵情悲歌尽,钟应笑着放下了竹尺,像是寻求听众认可一般,看向远山。

“好听吗?”

远山眨着眼睛,什么都没听到,只见到钟应拿着竹尺挥击一通。

但他想起师父的叮嘱,又碍于致心在场,不得不捧场的回答道:“好听。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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